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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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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将军大营,沈岸伏在案头,专注写写画画。
“少爷今日车马劳顿,怎么还不歇下。”来人是留在军营里的忠叔。
“忠叔。”沈岸起身见礼。
“老将军可好?”忠叔在长案一侧坐下,看了看沈岸写的东西,笑道,“原来少爷是在为小少爷起名,倒是老奴叨扰了。”
“父亲一切皆好,还问起您老人家——这个,只是曹参将拜托我给他孩儿起个名罢了。”沈岸扔了笔,有些心虚答道。
“那我也不扰少爷了,早些歇着,老奴告退。”忠叔看了看案头没有被完全涂抹掉的“沈”字,笑而不语。
沈岸送了忠叔,又提起笔来。
“小少爷”如今孩子尚不知男女,刚刚细看了曹参将夫人送的肚兜,原是有两个,那绣了麒麟的应该是为男孩儿准备的,而那秀了牡丹的,应该是给女孩的。别人尚且考虑到这些,沈岸为人父为自己的孩子起名,自然也是要考虑周全的。
然而两日后修沐归家的曹参将并未如期归营,曹参将今年已是二十七了,他十七岁入沈家军,如今已是十年的老兵,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断不会逾期未归。故点卯时少了曹参将,沈岸捏了捏手中那张写了自己给曹参将的孩儿起的名的纸笺,颇有几分不安。
果然,入夜,京畿营大门外哨兵通传,有人拜见,正是为了曹参将之事。
来人是曹参将家的家丁,风尘仆仆,面色灰败,嘴唇干裂,十分狼狈。沈岸帐内执勤的士兵给他倒了碗水,那家丁一把接过,咕噜噜喝完了,略缓了缓,却是带来了一个噩耗。
曹参将的娘子血崩早产,大人孩子皆未保住,参将的老母本就身体不康健,如今又遭到这样的打击,已是吊着一口气卧病在床,参将一面要料理夫人后事,一面又要照顾重病老母,实在难以脱身,家丁得了吩咐,快马赶到军营来说明情况,并希望上头能准几天假。
那家丁亦是个稳重的,家中遭了这样的大事,虽然十分悲戚,却不呼天抢地,几句话便说明了因由。沈岸一行听了这事,无不唏嘘,沈岸先是准了曹参将的假,复又多给他写了个条子,若不是家中出了这样的变故,曹参将一月后边也要调回沈家靖锋营,沈岸恰好是靖锋营一把手,考虑到他家中老母病重,故此又额外再给他一月的假。忠叔见那家丁累得不轻,又遣了两名小兵送他回去,紧接着又吩咐军中备下丧仪过几日便去曹家吊唁。
家丁十分感激,含着泪拜了又拜,方才离去。
领兵的几位将士在曹家家丁走后,皆各自归营。军营自是兄弟意气,虽然这些将士大多来自各营,新兵训好后都要回到各自的部队,可是这几日大家一同修理这些新兵娃子,闲时打猎赛马,相处甚欢。且众人皆知曹参将与娘子情深意笃,对小儿的出生更是满怀期待,逢人就喜欢聊自己的娘子和娃娃,那日还邀了兄弟们一同去喝小儿的满月酒,如今这般变故,他们听来尚且难以承受,何况为人父为人夫者?
主营内,沈岸将手中叠好的纸笺凑近案头的烛火,那张小小的方笺即刻燃了起来,它被投入火盆,火舌舔过,顿时只剩焦黑的灰烬。
“这是?”忠叔留在账内,看到沈岸此举,有些诧异。
“曹参将托我给他孩儿起的名,如今已是用不上了。”沈岸的脸色也不怎么好,都是将为人父之人,曹参将似乎更喜欢拉着这位将军“拉家常”些,虽然交谈次数并不是那么多,但这位参将说上几句就时不时要扯上老婆孩子,他想到那肚兜鲜亮的针线活计,想到那憨实的将士聊起孩子时腼腆而期待的笑意,心中五味杂陈。他原想写封信让家丁带去安慰一番,奈何竟不知如何劝慰。
宋凝与他势同水火,那夜孩子隔着宋凝的肚皮踢他的时候,沈岸觉得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酥酥的,痒痒的,方才对自己将为人父有了那么些许的概念。
其实沈岸有些惭愧,他自知为父为夫,及不上这位参将,他现在虽然也期盼孩子的出生,但是那期盼之情怕是亦及不上曹参将的万分之一。
可是若是宋凝与孩子出了这样的事,沈岸觉得亦会心中不是滋味,何况曹参将乎?那家丁说得简短潦草,可实际又是如何凶险?他虽说是个男子,对这方面的事情不太熟悉,然而勋贵之间某家夫人或是姬妾死于难产这般的消息,他从小到大耳闻得实在不少,怨不得人说女子生产就是过鬼门关。
他虽不喜宋凝在柳凄凄与他之间横插一脚,但是却还没下作到咒她亡故的地步。且不知那夜一直在踢他的小家伙如今好不好?不晓得会不会又踢得他的娘亲不能安心歇觉。
沈岸叹了口气,理了理案头的文书和纸笺,之前他给孩子起名时写的东西还在。他觉得自己有些性急了,不单单拟了名,居然都开始考虑孩子成年之后该起的字了。
“少爷是想起夫人和小少爷吗?夫人和小少爷福泽深厚,一定会平安的。”由人及己这种事不单单沈岸会做,作为沈家的忠仆,忠叔早也想到了这一点。
身边的人家中出了这样的事,难免会有不好的联想。
“再过一月了了这些事,就可回京,家中有老爷夫人,少爷莫要忧心,明日就要排演阵法,少爷早些歇息吧!”忠叔亦帮着沈岸整理好文书,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告退了。
新兵之前都是学些拳脚枪法,和粗浅的阵法,如今最后一月才是重头戏,兵士们已经习惯了军营生活,可以拉出来正式排兵布阵了,故而这一月上至将军下至伙房的伙夫皆不得歇下,曹参将家夫人出殡,营内亦只能遣几个兵士去奔丧。所幸曹参将也是个知事的,生怕因自己之故误了事,也不敢多留,招待了一顿饭就将他们又遣回军营。
这一月沈岸过得有些焦心,不单单是因为排演阵法的辛劳,以及对这些不上道新兵的操心,更多的是沈岸对家中的焦虑。宋凝那样的人,是不会给他写家信的,而沈老夫人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危险,身边又有靠得住的老仆照料,且沈岸离家亦不算久,固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没什么家信。而柳凄凄,沈老夫人没有动作,她更是不敢拿乔,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呆在风荷院给沈岸缝夏衫。
虽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是沈岸还是开始焦虑起来。他有时甚至暗暗估量,若是家中出了事消息传到这里要几时,他策马回家又会花上几时,可来得及?
然而他不敢把这样的荒唐想法同别人讲,忠叔要是晓得他心中的想法,定会觉得他忧心过度,于是沈岸越加焦虑了,营下的将领看来却觉得,沈岸不愧是定国将军一脉,领兵负责,要求严格,愈发加紧训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