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轨蝴蝶》笺从舟

6、回忆

　　隔日十点，祝今窈被闹钟吵醒，半梦半醒间划开手机，提醒事项上写着接机两个字。
　　她套上昨天的长裙和大衣，打车去机场，沿路在花店买了两束花。

　　胃里返上来一股苦涩难言的宿醉酒味，熏得她头晕想吐。把车窗降了条缝，暴雪洗涤过的新鲜空气拂过鼻尖，才觉得好受点。

　　车子驶进机场D出口，祝今窈抬头张望，从众多拖着行李箱等待的人中一眼瞄到林夏妤。

　　祝今窈下车，笑着把白色桔梗塞林夏妤怀里：“欢迎大小姐回国。”

　　林夏妤也不和她客气，低头嗅了嗅花：“这么隆重吗？”
　　“当然了，来给公主接驾。”

　　早就对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德性习以为常，林夏妤噗嗤笑了声，俯身坐进车里。

　　车子一刻钟后，停在东街商圈寸土寸金的高档小区淮宁华府。
　　祝今窈是林夏妤家的常客了。入户式电梯一敞开，她就熟门熟路地在玄关换鞋。

　　看见林母，祝今窈把怀里的戴安娜玫瑰递去：“阿姨中午好呀。”

　　林母哎呀一声，笑得比花还灿烂：“真好看，今窈还记得我喜欢什么花呢。”
　　她把花摆到白色雕花柜上，笑眯眯催促：“快去洗手，吃饭啦。”

　　环顾客厅一圈，林母对林夏妤说：“你弟呢？又干嘛去了，叫他出来吃饭。”
　　攥在手里的手机蓦地震动，林夏妤抬了抬手机示意：“我师父找我，我去接个电话。”

　　祝今窈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听见林母道：“今窈，你帮我叫一下小澎。”
　　“好。”

　　来到林澎门口，祝今窈敲敲门，没动静。把门推开，看见那小孩正手忙脚乱地把什么东西藏起来。
　　她挑了挑眉，没有戳穿：“吃饭了。”

　　转身要走时，不经意瞥见他书架上摆着本熟悉的书。
　　脚步停顿，她不自觉往书架那儿走去，抽出那本黑色的书来。

　　手机就藏在抽屉里，林澎欲盖弥彰地踢踢抽屉把抽屉关紧，抬头却发现她正神情专注盯着书看。
　　见她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林澎放下心来，搭话：“今窈姐，你也喜欢看这种小说啊？”

　　祝今窈翻开书封，嗯一声：“你怎么没买带签名的？”
　　林澎一噎：“你以为签名版很好抢啊！就限量三百本，你知道他有多火吗？比演唱会门票都难抢。”

　　祝今窈平时不太关注这些，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他：“那岂不是很珍贵？”
　　林澎起身抻抻胳膊：“何止珍贵，有市无价好不好？某鱼炒得超夸张的。”

　　祝今窈沉默了，没好意思说她有。不言不语把书放回去时动作一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既然有市无价的话，那她岂不是夺人所爱？

　　放回原位后她扫眼书架上的书，抬腿往外走：“你是他的粉丝吗？”
　　“对呀。”

　　“他还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呢——”林澎慢慢悠悠跟在她身后，语气里夹带着点骄傲，“学神。我们学校以前有好多人考试前都拜他照片。”

　　“照片？”祝今窈陡然回头看他，“你有吗？给我看看。”
　　林澎耸耸肩：“没有。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班主任在课上说的。”

　　“那他还说什么了？”
　　被她那双清湛的眼睛热切注视着，林澎不争气地脸红了，别开眼：“我想想——”

　　说话的功夫，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餐桌前。
　　林母热情地招待她坐下，给她碗里夹了块排骨。

　　祝今窈边期待林澎的下文，边咬一口排骨，酸甜酥烂的味道在味蕾里炸开，她比个赞：“阿姨，您做饭真的太好吃了！”

　　“喜欢下次阿姨再给你做。”林母欣慰地看着她，只见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一看就非常享受吃饭这件事，再看看旁边的林澎戳着米饭无精打采的样子，林母忍不住叹息，“我们家这俩真是祖宗，从小吃饭就得求着他们吃。”

　　林夏妤接完电话回来，下意识反驳：“我和林澎可不一样，他是少爷病，我是减肥。”
　　“你又不上镜减什么肥？”林母怏怏不悦地瞥她，“今窈还是演员呢，人家怎么不减肥？”

　　祝今窈有点心虚，筷子停顿，咀嚼的动作明显慢下来。
　　林夏妤没好气：“因为窈窈是吃不胖的体质啊，哪像我，喝口凉水都能胖。”

　　林母懒得理她，话锋一转，看着祝今窈八卦道：“今窈，我昨天看你去年播的那个古装剧，那男主看你的眼神不简单哦。”
　　林夏妤翻了个白眼：“妈，说了八百遍了人家那是演戏。”

　　“我还能不知道那是演戏？今窈演的是女主角闺蜜，俩人没感情戏。”

　　祝今窈茫然地从回忆里搜检她去年播出的剧，半晌，眨眨眼：“那个男演员就长了双桃花眼，看谁都那样。”

　　林母不置可否：“小伙子长得挺帅，没想过发展发展？”
　　祝今窈摇头。

　　“女孩子趁着年轻多谈几个，你们娱乐圈帅哥这么多，不谈多浪费资源。”
　　祝今窈弯眸：“我也想谈，等遇到合适的我肯定不会放过。”

　　“妈，你是不是觉得‘合适’是一个词语？”林夏妤插科打诨，故弄玄虚地摇摇食指，“nono，其实‘合适’是一个人名。”

　　江屿人口味普遍偏咸，在滇宁长大的祝今窈吃不了太咸。
　　林夏妤说这话时她刚吃了口炒肉，齁嗓子，喝了口水缓解，才抬头瞪她一眼。

　　“今窈姐，你还要听靳崇的八卦吗？”林澎见缝插针地扯回上个话题。
　　祝今窈眼睛挪向林澎，很亮：“听呀听呀！快说。”

　　“我们老班说他成绩特别好，常年稳居级部第一，最后还保送到江大。但他性格好像不太合群，喜欢独来独往……”

　　听到不合群这几个字，祝今窈怔了下。
　　想起多年前他和朋友在一起时闹哄的画面，眉头轻微一蹙，他会不合群？

　　“而且他上课都不听讲的，就在那里随便看书，结果成绩还没掉下过第一。”林澎不由得深深叹息，“学习果然是种天赋。”

　　林夏妤瞠目瞪他：“你少给自己找借口！人家指不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努力呢。”
　　“努力也是种天赋。”

　　“少刷点短视频吧，天天刷的什么毒鸡汤。”林夏妤冷笑，“不怪爸把你手机没收，要我直接给你摔了。”
　　林澎用鼻腔轻哼了声，没搭腔。

　　祝今窈心不在焉了会，忽然想起前几天刷到的那条微博：“那你见过他吗？他九月份好像去你们学校了。”

　　林澎愣了下，缓缓摇头：“没有。那是我高一的班主任说的，他现在不教我们，所以我也不知道。”
　　祝今窈略显遗憾：“哦。”

　　林澎好奇：“你怎么这么关注他，难道我们是同担？”
　　林夏妤接话：“那可不止是同担。梦女你知道吧？”

　　“……”
　　祝今窈拾起果盘里的葡萄，塞林夏妤嘴里，“吃你的吧！”

　　林夏妤嚼着葡萄笑谑：“我说错了？”

　　吃完午饭，祝今窈胃里紧绷绷的，总觉得有口气堵在胸口，硬拉着林夏妤出门遛弯。

　　对面那栋楼就是高端综合购物中心恒晟广场，奢侈品高地，即使不在高峰时段，附近道路依旧车流如织，汽笛声连绵不绝。

　　商场里灯光明亮，商铺店面目不暇给，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闲聊。
　　祝今窈手机叮地一声，万晴发来一长串链接。林夏妤在试衣服，她坐在店里的沙发上，顺手点进去。

　　屏幕很快显示一条微博。

　　吃瓜小张v：【某新生代颜值花跟富二代大佬谈恋爱，近期大佬厌倦提分手，分手费给了自家公司签约名额和好几部S+电影资源，已经签合同了】
　　评论区几乎全是许苡微的名字缩写。

　　万晴的消息紧接着弹出来：【你看看人家，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你也去勾搭一个试试】

　　祝今窈顿了顿，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晚豪车里两人暧昧交缠的画面。

　　林夏妤试完衣服出来，边照镜子边随意问：“谁啊。”
　　祝今窈回复完万晴说：“我的头号事业粉。”

　　林夏妤好奇地瞥一眼屏幕，撇撇嘴：“你可别听她的啊！那群富二代花样儿太多了，他们是真不把人命放眼里。”
　　她帮艺人造型的时候吃到过不少瓜，堕胎的割腕的跳楼的，吓死个人。

　　“放心，我很惜命的。”祝今窈把手机收进口袋。

　　林夏妤去试衣间换下衣服，出来时忽然问她：“欸窈窈，你还记得咱们大一思修课有人拿瓶子砸你那事儿吗？”
　　话题转变得快，祝今窈有点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迟疑两秒，轻轻点了点头。

　　大学公共课不是学校植入，而是需要自己在教务系统上抢。
　　选课那天，祝今窈和林夏妤一起抢了江电很出名的美女老师晁蓓的思修课。

　　这种公共课大家都不愿意坐前排。
　　那天两人起得晚，去阶梯教室的时候，除了最前排，其余地方基本都没有座位了。

　　她们选了个最前排靠边的位置。
　　刚坐下，一瓶矿泉水精准地砸到祝今窈脑袋上，她因为惯性前倾，额头差点磕到桌面上。

　　本来早八大家都不清醒，容纳百余人却死气沉沉的阶梯教室中，这哐当一声响格外刺耳。同学们瞧见这一幕，更是噤声不敢说话。

　　祝今窈眼冒金星。
　　眼泪一下就出来了，疼的。

　　矿泉水还没开盖，满满一瓶，真刀真枪地砸中她。

　　她条件反射似的回头，施暴者正悠哉悠哉地嚼着口香糖，高抬起手，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做的：“不好意思。没扔准，本来想扔垃圾桶。”

　　他抬起下巴指指垃圾桶。
　　很巧的是，垃圾桶就在多媒体投影仪旁边，她的正前方。

　　要不是她对他有印象，看他这幅无所谓的坦荡姿态，她都要以为他是真的没扔准。

　　这人曾经在上周思修课上以借笔记为由加了她微信，但没过几天就精虫上脑，问她约不约。
　　彼时祝今窈正在上专业课，没来得及看手机，下课打开手机时他已经因为她没回消息破防了，整段整段污言秽语的黄段子。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果断拉黑他。

　　祝今窈抬头远远望着他，眼中一片平静。

　　林夏妤记忆很深刻。
　　当时她就坐在祝今窈身边，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她弯腰捡起脚底那瓶水，拧开瓶盖，穿过十几排乌泱泱的桌椅和人群，走到那人桌旁，“哗”地一股脑全倒在他头顶。

　　周围人都惊呆了。

　　寂静中有正义的女生率先鼓掌。
　　接着稀稀落落的掌声为她响起，最后整个阶梯教室掌声雷动。

　　声音说不出的震撼。

　　那男生从头湿到脚，像只落汤鸡。半晌才从震惊中缓过来，他勃然大怒，腾地跳起就要去教训她，后排角落里有个高挑男生迅速起身将他拉住。

　　祝今窈看都没看那破口怒骂却被牵制住的男生一眼，转身离开教室。

　　……

　　起伏的思潮很快湮灭在喧阗的商场里，祝今窈轻舒口气：“其实我当时倒完水很害怕，怕他报复我。”
　　但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后来他没再在思修课出现过，连期末考试都没来。

　　林夏妤扑哧一笑，精准形容她：“你就是又怂又凶。”

　　“但是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就去售卖机买瓶饮料砸他头。”祝今窈现在想起这事还觉得后脑勺疼。
　　顿了顿，她问道：“干嘛突然提起这事？”

　　“这不是提起富二代，我就突然想起你邻居了——”林夏妤手指滑过衣架上的衣服，饶有兴趣说，“我之前去你家找你不是见过他么。你知道他手上那块表多少钱么？”

　　祝今窈不仅对车没有概念，对奢侈品也没什么概念。
　　但林夏妤不一样，家里有钱不说，工作也跟这些息息相关，衣服手表包包看一眼就知道什么价位。

　　“关键人好像也不错，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建议你想勾搭的话可以考虑一下他。”

　　祝今窈听得云里雾里，抓住重点：“等等——可是思修课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林夏妤手一顿，霍地瞪圆眼睛，震惊地盯着她，欸一声：“你不会忘了吧？”
　　祝今窈不是忘了，她是根本不知道。

　　“当年那人渣要冲过去揍你，是谁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按在座位上没让他碰到你一下？”林夏妤提醒，“要不然你能那么顺利离开教室？”

　　祝今窈更震惊：“？”
　　顿在原地头脑风暴了好一会，才模糊地想起是有那么个人。
　　只是当时脑袋太疼了，眼里又有泪又有雾气的，就没怎么注意。

　　静默半晌，她干巴巴地问：“那他怎么会和我们一起上课？他也是我们学校的？”
　　林夏妤拿件衣服往身上比划：“谁知道。可能是陪女朋友吧。”

　　“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林夏妤斜她眼：“你也不想想我干嘛的，这么正的帅哥我能忘？”

　　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祝今窈冷脸从教室后门离开，林夏妤连忙站起，紧跟其后。
　　路过后门时，她下意识往那边扫一眼。

　　年轻男人脊骨微弓，摁着那暴怒男生的肩膀，下颌轮廓冷硬，绷起的小臂线条强劲流畅，力量感不容置喙。
　　那脸那身材，多么适合当人体模特。林夏妤视线不断追随他，直到他朝她投来淡漠的一眼。她打个寒颤，不动声色挪走眼神。

　　林夏妤感慨：“其实我在你家楼道里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看你和他相谈甚欢，我还以为你记得呢，弄半天你根本就不记得啊。”

　　“我真不记得……而且什么相谈甚欢，我们俩就是邻居间客套几句，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祝今窈越发觉得，这顿饭是非请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