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你可别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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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七宝不在报社，顾星海却也不急。他昨晚想了许久，这也在意料之中。今天见不到，总有见到的时候。
还是顾星海上小学的时候吧，曹七宝毕业分配到了父亲所在的报社工作。
那时顾家刚刚搬到新建的居民楼不久，新进的单身职工都住在报社大院老旧的筒子楼里。筒子楼里做饭不方便，父亲经常邀请他来家里吃饭，年幼的顾星海就管他叫七宝叔。
父亲说曹七宝是个诚实可靠的好青年，是农村考上大学的好苗子。只是为人有点木讷，只会闷头干活，不懂得表现。为此，父亲没少帮他争取。
大约是因为家境不好，又不爱说话，曹七宝相过几次亲总是不成。几近而立之年，才终于娶上媳妇，刚升入高中的顾星海跟着父母一起去参加了他的婚礼。
新娘子叫商小南，年纪比曹七宝要小五岁，在乡镇小学当老师。人长得很是漂亮，个头也高，穿上高跟鞋几乎要赶上曹七宝了。宴席上新郎新娘来敬酒，大家都说曹七宝好有福气，能娶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媳妇。私下里却都在嘀嘀咕咕，传着闲话。
说是这位新媳妇一心想调到市里的小学工作，听说曹七宝的本家表叔曹民雷是副市长，这才同意跟他相亲。刚见了两回面，手都没牵过，曹七宝就吱吱唔唔的答应了商小南，要托托表叔的关系把她调到市里，这才顺顺当当的结了婚。
父亲听完感叹道，没想到七宝这样老实巴交的孩子，也有鬼迷心窍的时候。要知道这位曹副市长就住在顾星海家对门——他去世的妻子曾经是父亲在报社的同事。熟悉他的人都说，这是位铁面无私，又极爱惜羽毛的人。不管是谁求他办事，都是连他家门都进不去。
当初他还只是曹县长，在基层做乡镇扶贫工作时，带领老家曹家甸村所在的乡镇实现了脱贫致富。可是乡长贪图扶贫资金，央了他本家的大伯来找曹民雷，希望能保住贫困乡的帽子。曹民雷冷着个脸，一口回绝。大伯拿拐杖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忘恩负义，问他父亲去世的丧事是谁帮他办的，考上大学后的学费路费又是谁给他凑的，他曹民雷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都是拜谁所赐……现在有本事了，翅膀硬了，拿村里的大家伙儿不当回事了。大伯骂得狗血淋头，可是曹民雷都低着头受了。等老人骂够了才说，一码归一码，这个贫困的帽子是必须要摘了，不能老是吸国家的血。
婚礼办完没多久，媳妇儿商小南就催着曹七宝去找他表叔曹副市长。结果不用想，碰了一鼻子灰。出来正好碰上顾星海的父亲，父亲就招呼曹七宝来家里吃饭喝酒。
后来，商小南看工作调动无望，就连报社的福利分房也没有轮到自家，也心灰意冷。再看曹七宝那张老实巴交的脸，就气不打不处来，干脆借着工作的由头，长期住在娘家，连周末夫妻都没得做了。曹七宝再上顾星海家来时，少言寡语之外又添了愁眉苦脸。
再后来，父亲出了意外去世了。丧事刚办完，顾星海也快要开学了。等自己走了，家里只剩母亲一人。顾星海心里不踏实，思来想去，去了曹七宝的宿舍，想请他有空多来家里坐坐、陪母亲吃个饭。谁知却白跑了一趟——曹七宝已经搬家了。顾星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少年人，容易想不开，回家后一个人生了许久的闷气。母亲倒是看得开，叹一声人情冷暖，去厨房给儿子煮了碗面。
再再后来，顾星海节假日回家时，偶尔也能听到一些曹七宝的消息。他的妻子商小南终于如愿调到了市里的小学工作……他赶上了单位的最后一次福利分房……母亲说的时候语气淡淡的，是寻常的拉家常。顾星海也淡淡的听着，只觉得这个名字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存在于遥远的过去里的某个人物。
如今，这个本应属于过去的人物却走到了他的眼前，带着一个意料之外的秘密。
顾星海在心里冷笑一声，这种表面上看起来木讷、老实的人，往往有着不自觉的恶意。就像钱先生书里说的，‘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骨鱼片里示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这样的人习惯了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他们不会自己去争取，只等着有人替他们出头，去把那“本该属于自己的利益”放在自己面前。仿佛别人理应为他们出面，处理好一切。
这样的人是没有勇气和魄力放弃手中抓紧的东西，他会觉得在他手里的都是自己应得的。这样的人会在自伤自怜之后，重新出来，扮演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形象。
返校的火车上，顾星海安静的听着音乐。他的手臂自然的垂落，手指轻轻的落了一个银色的CD机上，那是父亲送给他的升学礼物。指尖蜷起、握紧，指甲嵌进了掌心，可是这还远远不够。顾星海闭上眼睛，回想起昨天感受到的那刺骨的寒冷。他曾在父亲墓前暗暗的发誓，查明真相，报仇。
为此，他必须让自己的心更加的冰冷、更加的坚硬。他必须放弃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梦想，和……她？
想到佘松白，他有了一瞬的动摇，最终还是狠下了心来。他不想把她牵扯进这场无谋的复仇里，这对她是不公的。她是三月的花、五月的风，是七月的雨、九月的暖阳，不该和他在一起过只有寒冬的日子。
况且还有陆九亭，他是喜欢她的，是能给她幸福的。
初识之际，顾星海很是厌烦陆九亭。他话太多，多到让人心烦。偏偏他们还住同一个宿舍，偏偏他们还是上下铺。这对于本就因为父亲的意外离世，内心苦闷的顾星海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开学报道的第二天，陆九亭就扒着上铺的床栏，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唱歌一般的说：“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吃早饭去不你？”
顾星海看了看他，点头说好。初相识，他不想拂了对方的好意。却没想到，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不管是早晨起床，还是午休未醒，甚至是半夜时分，只要他躺在床上，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一个脑袋，有时是乱蓬蓬的，有时是打理整洁的。即便后来顾星海开始拒绝他，还是阻挡不了那个时不时冒出来的脑袋和随之而来的欢快又轻佻的声音。
那时的顾星海只当他是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随便敷衍着。后来遇见了佘松白，三个人逐渐熟络起来。再后来，大二暑假的那通电话后，陆九亭识趣的抽身而去。顾星海和佘松白两个人的时间多了起来，这样的日子随着暑假的来临结束了。
那时他们都以为只是一个休止符，却没想到变成了终止线。
大学最后一年，开学一个多月了，考研、找工作、实习、毕业论文，每个人都忙碌了起来。顾星海忙于考研，没有意识到下铺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再探头上来。
十月的一个午后，顾星海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偶遇了陆九亭。他撇下身边的朋友，一脸笑容的迎了上来，熟稔的揽住了顾星海的肩膀，把他拖到了路边的树影下。顾星海不明所以，转头看他，却见如乌云蔽日一般，陆九亭目光阴沉，语气不善。
“星海，既然你不要，小白就归我了。”
“你可别后悔。”
撂下这句话，他又笑了，像是拨云见日一般，脸庞明亮了起来。他拍拍顾星海的肩头，转身离去，回到了他的朋友们中间。
是的，这样就好。这不正是自己所期望的吗？顾星海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他定定的站在树影里，眼神却凝望着陆九亭走在阳光下的背影。
从那天开始，顾星海会看到陆九亭陪她上自习，后来又听到他们在一起的消息……他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能马上毕业，离开这座有她在的城市。
毕业答辩，他被老师刁难，她投来关心的眼神。毕业聚餐和唱歌，她的眼神时不时飘向他。
这些他都知道。他看在眼里，如坐针毡。她鼓起勇气来找他，他冷脸以对，事后却不放心的跟在她的身后。从小混混手中救下她，拉着她的手奔跑在黎明的街道上时，他感觉周身静极了。在他的世界里，连风声都消失了。能听到的，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能感觉到的，只有她的娇小的手指柔软的触感。
后来她靠在他的身边睡着了，呼吸渐渐平稳，睫毛却在轻微的颤动。他情不自禁的把她揽在怀里，那一刻，他的心几乎卸掉了坚硬的伪装。直到回到宿舍后，听说了那个消息——就在他们刚刚经过的后巷里，一个黄毛的小混混……死了。
他心乱如麻，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也好，这是上天给自己的契机吧。让自己能够更加彻底的，不留一丝念想的离开她。
匆匆与她告别后，顾星海打包行李，离开了这座城市。也几乎跟所有的同学都断了联系，除了陆九亭。
陆九亭是顾星海封闭的内心与过往的唯一桥梁。
毕业之后，陆九亭来找过他。
“我喜欢小白。”陆九亭开门见山。
“我知道。”顾星海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反复咀嚼后吐掉的甘蔗渣。
仿佛并没有听到顾星海的话，陆九亭自顾自的继续说，“一开始我很高兴。你退出了，小白就是我的了。可是后来越来越不对，我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看得却不是我。我知道她在想你。她希望身边的人是你。”
“顾星海！”
“……”顾星海闷头喝酒。
“你他妈说话啊！”陆九亭难得的发怒了。
顾星海握着杯子的手指节泛白，他昂起头来一饮而尽，结了账，拉着陆九亭就出了饭店。
两人就在沉默的夜风中走了好久，直到来到了海边。脚下海浪的涌动帮助顾星海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斟酌着向陆九亭讲述了大三结束的那年暑假发生的事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单薄空洞，好像不是从自己的声带发出来的。
从那以后，隔一段时间陆九亭总是会找个周末，去找顾星海。吃饭，去海边散步，聊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偶尔也提一嘴佘松白的情况。有时又欲言又止，顾星海知道他是想劝他放下。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顾星海结婚。之后的许多年，陆九亭没有再联系顾星海。
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吧。顾星海心里明白。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你可别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