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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有权利知道,不是吗? ...

  •   这天下班后顾星海一反常态的没有留在单位加班。他归整好手头的工作,又叮嘱了下属几句。
      “处长,是不是老婆给你做了好吃的?”部下小陈笑嘻嘻的问道。
      “你小子,还有空在这贫嘴。”顾星海说着拍了拍小陈的肩膀,“看来是手头的活儿还不够多?”
      小陈听完缩了缩脖子,装模作样的向顾星海行了个礼,“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顾星海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收拾好东西,扫一眼办公室,转身离开。
      高铁站的地下停车场里,顾星海坐在车里,时不时的看一眼手表。还有二十分钟,火车就要进站了。顾星海打开车门,正要起身又坐了下来。他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顺便仔细打量了一下镜子里的面庞。
      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已经褪尽了少年的气息。眉间有着皱纹的痕迹,耳后也有了几许白发。唯一庆幸的是身材还没走样,脸颊依然瘦削。不知道小白看到现在的自己会不会很失望?
      顾星海叹了口气,不再看镜子里的人。他拧开保温杯的盖子,轻抿一口润润嘴唇,再次打开了车门。

      还有十分钟不到,火车就要进站了。佘松白看着手机上顾星海的消息,他已经到达出站口了。去了趟洗手间,理了理头发和衣裙,想了想又取下眼镜收了起来——他说过眼镜挡住了那对灵动的大眼睛,可惜了。
      到站下车,佘松白随着出站的人流移动着。她原本笃定自己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顾星海,直到看到外面密密麻麻的人海……十年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能否认出自己。来回扫视两圈,佘松白果断放弃了。还是打个电话吧。

      顾星海盯着前面涌来的人流,一眼就看到了她。可能是穿衣风格的改变吧,让她的身形看起来更加的窈窕有致,整个人的氛围也比大学时柔和了许多。头发留长了,披散下来,用一个小夹子松松的夹在脑后。以前那个留着短发、古灵精怪的女孩,已经褪去了稚气,蜕变成了一个端庄温柔的女子。
      手机震动起来,他接起电话,向着她走去。

      嘟……嘟……
      电话接通的同时,握着行李箱的手却被人轻轻拉起,旋即握住。佘松白还没来得及惊呼,就听到听筒里和身侧一起传来让人怀念的音色:“这边。”
      只这一声,她再一次怦然心动。佘松白抬起头,看到了那张梦里见过的脸庞。
      顾星海一手拖着她的行李箱,一手拉着她的手腕在人群中穿行。他好像瘦了些,下颏线的棱角更显分明。一走出人群,佘松白轻轻的用力想抽回手腕,可是手上的力道松开了一瞬又握住了她的指尖。
      她似是看到顾星海微微的蹙了蹙眉。佘松白不再抗拒,由着他拉着自己一直到了停车场。她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分别那天,他们也曾这样拉着手一前一后的走过一程。不知此时此刻,他是否也想起了同样的回忆?
      顾星海的脚步慢了下来,终于放开了她的手。他去放行李,她就站在一边思考自己该坐哪里。副驾还是后排?还没想好,就见顾星海拉开后排车门,把行李箱放在了后座上。
      “……”,佘松白默然无语,不用想了,老老实实坐副驾吧。这会儿,她才第一次近距离的细瞧他的正脸。他的头发比以前剪得短了些,眉宇间有了惫态,只有那两片紧抿着的薄唇依然有着少年时的颜色。

      “荔枝。”
      “嗯?”
      “顾星海,你的嘴唇是荔枝红。奇怪,你是不是涂口红了?”她伸出手欲抚上他的唇。“不然怎么会比我的嘴唇还要红?”
      “别闹。”他握住手腕把她的手臂放了下来,又在她额头上轻轻的一弹,“帮我看看这道题。”
      佘松白嘟着嘴,不情不愿的看向他推过来的书本。

      她看了一眼窗外,努力把这不合时宜的回忆赶走。
      “星海?”车子启动了,佘松白看着顾星海眨了眨眼睛,轻轻的开了口。
      轻柔的声音落在顾星海心上,却漾起了一圈圈的心酸。你以前都是叫我顾星海的,连名带姓,气势十足,仿佛这是你的特权。
      “去吃饭吗?”佘松白再次开口。
      “不,先去酒店放好东西休息一下。”顾星海的语气不容置喙。
      “可我不累,倒是饿了……”佘松白小声嘀咕。
      “我累了。”
      “……”佘松白不知道说什么好,脑子里有点混乱。还好她很快理清了思路,一定是自己误解了。“哦,你是先送我去酒店,然后就回家休息?看你样子确实蛮累的,还麻烦你来接我,真是不好意思啦。”
      佘松白话说了一串,对面却没有回应,这可有点尴尬。“小石子扔进水里还有波纹,你是黑洞吗?”她不禁小声发发牢骚。
      顾星海目光沉沉,划过一路上的虹霓光影,却像是过于幽深的潭水一样,什么也映不到。
      还好路程不算太长,汽车很快驶入了酒店地库。等等?怎么进了地库?给我放酒店门口不就行了吗?车子停好,佘松白的心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她试图说服顾星海自己可以房间去放行李,可是没用,顾星海不发一言的带着她进了房间。
      刚一进门,他就紧紧的拥住了她。
      佘松白的心漏掉了一拍。她想像过许多次他们重逢的情景,她想会有一个拥抱,可是那没什么,只是个拥抱而已,就像和亲密的朋友或者亲人一样。但是想归想,实际发生的时候她还是感到手足无措。不,他不一样,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她在内心深处并不是这样看他的。
      他低下头,把下巴埋在她的颈间,发出一声长长的低低的叹息。佘松白突然想起前不久看的一部关于候鸟的记录片,在穿越茫茫大海时,鸟儿们需要一个临时的落脚点来恢复体力,也许是一座小岛,也许是一处突出水面的礁石,又也许只是一艘路过的船只。现在的自己大概就是那艘正好路过的小船吧,这么想着,佘松白的双手轻轻的、温柔的抚上他的后背。感受着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手臂上的力道也温柔了许多。
      可以了,已经足够了吧。
      佘松白向后退了一小步,顺势拂下他的双臂,摆出一副吃货的天真嘴脸说,“饿了,陪我吃点东西吧。”
      顾星海看着她这副模样,轻笑了一声。只这一下,佘松白的心就雀跃了起来,那感觉就像是站在什么大型赛事的领奖台上一样,她在心里对想像中的观众高呼:“你们看到了吗?他笑了!他真的笑了!”
      在这雀跃情绪的鼓励下,她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一样,脚步轻快的回到了车里。看着他打开车载导航,历史记录里有个什么面馆,佘松白顺手就点了上去,“去吃这家吧。正好想吃热乎乎的汤面呢,上车饺子下车面嘛。”
      人一高兴了就容易飘,一飘了就容易只关注自己。佘松白这会儿就有点飘,她没注意到顾星海在看到那个面馆时,眉宇间闪过的阴郁之气。他是经常来这个面馆,却并不是为了吃饭。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应该没那么巧遇上那个人吧,顾星海心里想着。
      可好巧不巧,车刚停在路边,顾星海就看到那人从面馆里走出来。那个他看过无数次的身影,那张路灯映照出来的面孔。看到顾星海一瞬惊愕的脸色,佘松白不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先生,头发已然灰白,穿着一件半旧的黑灰色行政夹克。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腰板挺得很直,像是哪个政府机关退休的老领导。佘松白看着这位老者,觉得似有些面熟,她心里疑窦丛生,转头看向顾星海想问问他。可是顾星海面色紧绷,薄唇紧抿,再次启动了车子。佘松白见此也不再多问,只说:“我又想吃汉堡了,咱们买了外带,找个公园绿地走走吧。”
      闻言顾星海低低的嗯了一声以作回应。佘松白也不再言语,看着窗外陌生又千篇一律的城市街景,想着那位老先生。是在哪里见过?

      正值五月中旬,公园里点缀着一丛丛颜色艳丽的三色堇,一簇簇俏皮可爱的木茼蒿。顾星海和佘松白找了一处僻静的长椅坐了下来,身后是一串串黄白粉紫的毛地黄。从远处的湖面上吹来春末夏初特有的风,带着三分慵懒、七分惬意。
      “小白,你之前说有什么事想告诉我?”顾星海已经神色如常,他吃了一口汉堡,歪着头看着佘松白。
      “啊,差点忘了。就是毕业那年学校旁边发生的案子,我打听了下,早就结了,跟咱们……没关系。”佘松白把案情大致讲了一下。
      “哦,这件事啊。”顾星海看起来毫不在意。
      “你早就知道了?”
      “呵,这倒不是。只是猜的。如果案子没破,势必会扩大搜查范围,那么就会问到我们头上。既然没问到,那么一定是很快就抓到了人。至于新闻上没有后续报道,可能是涉及到未成年人,或者其他不便公开的信息。”顾星海说完放下手中的汉堡,往佘松白身边凑了凑。“就为了这件事特意跑过来见我?还是说……想我了?”
      他的嘴角在笑,眼神却是虚无一片、黯淡无光。佘松白拿起冰饮喝了一口,有点儿局促不安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有点摸不准顾星海的这会儿怎么了。初见时,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还是如大学时一般沉静如水,即便是酒店房间里的那个拥抱,也勉强算是发乎情、止乎礼;现在却刻意做出一副轻佻洒脱的样子,倒有些像陆九亭。
      顾星海低下头,就着佘松白刚用过的吸管,自顾自的喝了一小口,又顺手把她的手里的汉堡和饮料杯放到了一边。他抬起头来,出乎意料又自然而然的吻上了那两片近在眼前的唇瓣,仿佛他们是久别重逢的恋人一般。
      佘松白瞪大眼睛,愣在了当下,只觉得他的唇凉凉的带着一丝甜味,像是冰皮点心一样。紧接着一个温凉的手掌轻覆,遮住了她的视线。佘松白乖顺的闭上双眼,贝齿轻启,有什么甜蜜又炙热的东西淌了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雨水从天空滴落地面那么久,两人从纠缠中分开。
      “小白,我送你回酒店好不好?”,顾星海的气息滚烫,扫过她的脸颊。
      佘松白没有回应,他们就这样默默的拥抱着。暖风拂过,一只麻雀试探着靠近,在地上啄食着面包的碎屑。
      印象里的顾星海是个道德感极强的人。大学的时候他们两人亲密无间,几乎无话不谈。即便如此,在没有表明心意之前,他们同行时连手都不曾牵过。只有过马路的时候,顾星海才会轻轻牵起她的衣袖,或是拉过她的手腕。
      这些年他一定心里很苦吧,像是在破碎的边缘勉强维持着自我。只需一点小小的刺激,就会分崩离析、自暴自弃,像这般放纵自己。只有如此,才能感受到那个破碎的自己,才能感受到……活着。
      佘松白脑海中闪过不久前见到的那位老者,她趁顾星海买汉堡的时候上肉检索过,确认了老者的身份。她挣脱开他的怀抱,轻柔的拢过他的双手仔细看着。那是一双指节分明的大手,手指修长白皙却略显粗糙。尤其是指尖部分,有着随意的撕扯倒刺的痕迹。他一定对自己很糟。佘松白有些心疼的轻抚他的手指。
      “从面馆里出来的那个人。”
      “是曹民雷,对不对?”说出这句话时,佘松白一动不动的盯着顾星海的脸。那张脸上有惊愕、愤怒转瞬即逝,最后留下的却是苦涩。
      “你怎么知道?”他嘴角牵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试图掩盖什么。
      “你父亲的事故……”
      “那不是一个意外,对不对?”佘松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猜测。
      闻言,顾星海猛得抬头看向她,那眼神有着惊恐和问询。
      “我是听九亭说的,他只说了这一句。”佘松白小心翼翼的解释。
      她像是一面镜子,明晃晃的映照着顾星海心中不敢面对的幽暗角落。他别过脸去,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
      “当年你什么都不说。现在你蹉跎了我十一年,我想我有权利知道真相,不是吗?” 佘松白更用力的握住他的手,语含怨怼。
      没有什么蹉跎,都是自己的选择。佘松白心里明白,可还是话赶话的说了出来。
      听到这最后一句,顾星海心有不忍。他转过头来看着佘松白的眼睛,那里面有着无尽的柔情和浅浅的泪光。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好让略微僵硬的肌肉能够灵活一些。终于说道:“小白,我们走一走吧。”
      夜色渐浓,公园的路灯发出暖黄的光,两人并肩走在这一片幽暗中。佘松白不禁想起了那些晚自习结束后,教学楼到宿舍楼之间,相伴而行的过往。校园里路灯昏黄,把两人的影子揉短又抻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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