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难》zzk

2、第 2 章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车祸已经近三个月过去了，在此期间江载阳在父母的唠叨下又去了人民医院复查过一次，结果可谓是相当的令人安心。忽略头顶时不时传来的闷胀感外，江载阳对如此一件惨绝人寰的案件几乎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感受，或惊慌，或恐惧，或庆幸，诸如此类的情绪仿佛都让别人受了去，她本人的生活与态度则依然如故。
　　她的室友总结为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起了作用，让她选择性遗忘了一些痛苦的记忆，也有同学说这是“傻人有傻福”，平常的倒霉事攒起来的好运都抵给关键的那一回去了。江载阳则觉得第二个说法更确切一点，具体表现为竞赛失利，考试生病，吃外卖没有筷子，喝凉水就跑肚子等类似的事情上。

　　临近假期，学生走了一大半，校园里突然变得冷清起来。路旁栽着的高大水杉也在边海这凛冽的寒风中被卷走了一身的傲气，独留几片残缺的叶子在空中萧瑟。
　　又是一个阴雨天，江载阳出门时特地穿了一件到小腿肚的加长款羽绒服，结果一出门仍被室外斜飘的雨丝冻得直哆嗦，寒气直逼脚尖。她双手举着伞，缩着脖子，佝偻着身形走向校外。
　　江载阳已经买好回家的车票，这次冒雨出门是为了带点连城没有的特色小吃回去，年年如此。想到家里一进门扑面而来的热气，桌子上咕嘟咕嘟冒着泡的铜火锅，想到妈妈那柔软带着阳光气味的怀抱，爸爸那粗糙而宽大的手掌，江载阳就忍不住下意识地弯起了嘴角，在如此一个彻骨的寒冬，她却也感受到热腾腾的幸福。
　　江载阳的脚程很快，边想边走到了一个岔道口。左拐是正常的步行道，街面上不时有车疾驰而过；直走则是一条狭窄的小道，两边高耸着的居民楼颜色不一，将本就微弱的光线挡得严实，更显得几分幽暗。
　　按照她的习惯，虽然大道绕远，但总归来往的路人比较密集，街边的商铺门口大多都有监控，更为安全一点。可是今天这么个鬼天气，江载阳不想在外面多浪费一秒钟，只想买完东西赶紧回校，舒舒服服地躺在温暖的小床上，她看了看深邃的小巷尽头隐约透出个孱弱的小光点，强迫自己镇定几分，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多亏了两个紧挨的建筑物，一踏入这里就能感受到雨势明显的减少，江载阳试探的将手心朝上伸出去，确保自己不会被淋得像个落汤鸡，就把雨伞收了起来。
　　这里安静的吓人，没有雨声，没有人声，没有车声，只有衣服上拉链的碰撞声，走一步响一声，孤零零地回荡在狭长的小巷里。
　　两边是上了年纪的七层居民楼，红砖墙上贴着开锁，通下水道等各类的小广告，残缺的一角被道路尽头的风吹过飘起，发出“沙沙”的声响。随处可见的烟头，易拉罐，塑料袋都大大咧咧地横躺在道中间，潮湿的地面上甚至还能看到几只不同色的棉线袜子，款式老旧的胸衣，平角裤，此时都蹭了一身泥泞。江载阳抬头望去，不出所料地看到家家户户都紧闭着窗户的外面装有延伸出来的防盗栏。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斜靠着一张残旧的，发黄的报纸，上面用几乎褪色的黑墨印着“2003年9月12号……”。
　　她继续往前走着，雨似乎已经停了，太阳从层层的云雾中探出头，分出几缕阳光让这个阴冷潮湿的小巷子漏出他的全貌来。
　　江载阳见日头出来了，头顶那自从下雨来一直不散的闷胀感有些舒缓，深吸一口气，仿佛还有哪家的饭菜香隐约传来，正当她陶醉于雨后天晴所带来的畅快之时，耳后却传来细微的“喀嚓”声，那声音快得像只兔子，很快就隐没在无人的小道上。江载阳不敢忽视，警觉地转过头，背后空空如也，来时路上依旧是一副垃圾遍地的样子。
　　正当她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她看了一眼正滴答水的雨伞，还未来得及思考，身体却本能地缩起来，就在刹那间，刚刚脖子所处的位置传来空气被划破的尖锐的吟啸声。也就在那一瞬，她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剧烈的喘息。
　　江载阳很快就反应过来，身后有个想要治她于死地的杀人犯。
　　她拼命地，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耳边是风呼啸的悲鸣，其胸腔夸张地起伏，连带着左侧心脏高频率地蹦跶着，像是要跳出皮肉。她喉咙发紧，死死咬着牙关，怕自己一松口，紧绷的力气就要松懈。
　　高速奔跑的情况下，血液都流向挥舞的四肢，江载阳大脑一片空白，头顶随着剧烈运动爆发出一阵阵难忍的胀痛。
　　稀薄的空气快要支撑不了此时逃命的喘息，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连带着身体都不受控制般的酸软，在这紧要关头，只顾着狂奔的江载阳没注意脚下零落的易拉罐，一下子被其绊倒，身体失去了平衡，扑倒在了冷硬的石砖上，在昏迷的前一秒，她有些后悔为什么刚刚不把垃圾踢到边上去。

　　再一睁眼，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床帘，熟悉的消毒水味，短短三个月，她竟然进了两次病房！
　　而这次唯一的不同在于守在床边的人是个陌生的女子，她坐在折叠凳上，低头削着苹果，一长条完整的苹果皮掉落在垃圾桶里，江载阳正想着要是一会递过来的话要怎么拒绝，结果就眼睁睁地看着苹果进了女人的嘴里，咬一口的清脆响声，勾的她嘴里干巴巴的，喉咙不自觉地吞咽着。
　　“啊，你醒啦。”那女子抬眼看了过来，手上动作却丝毫没有分享的迹象。
　　“呃……你好？我们认识吗?”江载阳本想先要口水喝，但转念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问什么情况。
　　女人没在看她，起身倒了杯水递到床头。“显而易见，是我救了你，小妹妹。”
　　“谢谢。”江载阳捧着水杯抿了一小口，抬头看着女人笑道。
　　“你的身体没有大碍，休养一阵就好了。”女人坐回凳子上，突然有些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说：“哎，你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江载阳愣住了，身上剧烈撞击留下来的伤口似乎还隐隐阵痛，说实话，就算她再怎么心大，真被人拿刀追赶时候的压迫感是车祸跳窗远远赶不上的，前者是亲身经历的死里逃生，后者则直接晕了过去，事后的凶险大多是从别人口中和新闻播报中了解到的。
　　现在，她只想好好休息，不去回忆巷子里发生的事。
　　显然，这个陌生女子十分不懂得体贴与分寸，边用抽纸擦拭着遗留在细长手指上黏腻的果汁，边自顾自地说道。
　　“还记得上次车祸中有个叫闻翠然的死者吗？那是她女儿，今年高三，明年就高考了。”
　　江载阳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
　　“她家是个单亲家庭，那孩子原本就因为父亲离世被刺激得精神不太正常，在家休学了一年多，现在……”
　　“你是想让我原谅她吗？”江载阳实在觉得心里憋闷，打断了女人说的话。
　　“哦！当然不是啦，小妹妹。我只是觉得你会想要知道伤害你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抱歉，我有点不舒服，您能不能先出去，让我自己呆会吧。”
　　“好吧，好吧，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事喊我。”

　　耳边终于清净了，江载阳有些疲惫，无力地看着天花板。我这命可真够大的，这遭遇寻常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回，我这半年还都给集齐了。
　　她抬起手臂，看向被纱布包裹着的手肘，小臂处，不知怎么想起了那女人刚刚说的小孩。她不是圣母，只是反应有些迟缓，但她也没有那么大的戾气，尤其是听说小孩的身世后，气愤的同时又在心底隐秘地滋生了一点同情。她知道不该对一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产生心软的情绪，不过可能因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祥和幸福的环境中，她对仇恨少了一些敏锐，对不幸多了一丝包容。
　　尤其是当她几天后在看守所见到那个女孩时，辛酸之感倍增。

　　那一天下午阳光明媚，带江载阳来的还是那个神秘女子，她似乎很熟悉这里，连带着跟门口的守卫都能笑着打招呼。
　　她们穿过铁门，来到接见室，坐在玻璃外的升降椅上等待，不一会就见一名警察带着一个低着头的瘦小身影进来。漆黑的头发松垮地扎起，两边垂下来的刘海挡住了神情，尺码偏大的马甲笼罩着弱小的躯体，从袖口漏出的一小寸皮肤苍白且无力，整个人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实在不像是能干出来那码子事的人。
　　江载阳拿起电话，瞥了眼旁边懒散站着的女子，吞咽了下口水。
　　那女人看出了她的无措，接过电话说起“抬头，你心心念念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