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难》zzk

1、第 1 章

　　秋风携着冷意略过灯火通明的第143号街，这里是连城夜晚最热闹的地方。
　　路边烧烤店的卷帘门早在日暮下落时就拉了起来，裹着印着好干净洗衣粉的蓝白围裙的卷发大妈在店前的人行道上支起三五个油腻腻的桌板，接着又从围裙口袋里拿出几包薄的透光的方形抽纸放在桌边。屋内的光头大叔披着一深蓝色的夹克依靠在收银台前，手里拿着遥控器，正对着墙上的小电视摆弄着，微弱的红光一闪一闪，画面在一个主持人的播报中停下。
　　“10月17日下午5点28分，四宁省边海市发生了一起油罐车与公交车相撞的交通事故，造成10人死亡，一人重伤。当地消防部门调派74名消防人员，和十二辆消防车紧急赶赴现场求援……”
　　“边海市”光头大叔喃喃自语，接着又向外面喊道“老李啊，咱闺女是不是在边海上大学啊？”
　　卷发大妈听见声，边擦手边往屋内走去。“对啊，咋啦？你咋突然问起这个了？”
　　“那出了场车祸，还挺严重的呢，你看。”
　　“哎呦，那不得赶紧打个电话问问，你就知道干看着！”李大妈狠狠瞅了一眼老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在耳边。
　　光头大叔也凑了过来，耳朵贴在手机边，抱怨道“你倒是开免提啊。”
　　“你给我起开，阳阳电话不接，不会出啥事了吧。”
　　“不能啊，你就愿意瞎想，有句话说得好‘担心是一种诅咒’，现在她估计和室友去吃饭了，等会再打吧。”大叔说着，看到门外来了一帮小伙子，绕过大妈迎了上去。
　　李大妈感觉不对，又重播了几遍，可依旧是冷冰冰的女声回应，再等几秒，就是一连串的嘟嘟声。
　　她眉头紧锁，嘴里忍不住地咕念“这孩子，上哪野去了！连个电话也不接！”
　　这时，光头大叔又走了过来，胳膊肘拐了一下李大妈胖胖的身子，眼睛瞅向靠门边的桌子上，那里已经坐满了人。
　　大妈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却将手机揣兜里，从收银台边拿了一个本子一支笔，走向了闹哄哄的玻璃门边。

　　这条街上孕育了四家烧烤店，三家麻辣烫，两家砂锅米线和一家饺子馆，这都是有独立店面的，剩下的一些则大多在道边撑起一个红色帐篷，或者推一个移动的三轮叫卖，因为物价便宜，出餐快，这里往往是上班族和学生党的解馋圣地，更是江载阳的童年记忆。
　　可是此时此刻，在地图上靠着一片汪洋大海的陆地上，江载阳正神志不清地躺在高速移动的推车里，耳边好像有人在急促的呼喊着什么，她竭尽全力的去仔细辨认内容，却好像被套在一个宇航服里，戴着头盔，整个人都像是在微重力的太空中漫无目的的漂浮，孤寂感包围着她，吞噬着仅存的意识。
　　在病床被推进抢救室里后，门外仍旧吵吵闹闹的，围在一起的大都是一群不相干的人，挤在不算开阔的过道上，即使被护送一路的警察拦在外面，依然不死心的举着长枪短炮，妄图透过模糊的窗户窥探在这么一场惨烈的悲剧中唯一的幸存人。

　　已经是凌晨一点，143号街上仍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瘫倒在塑料凳子上的大叔们举着墨绿色的玻璃瓶高谈阔论着，好不畅快自在。
　　照理说已经是秋季了，天气转凉，烧烤这一夏日运动的热度也应该降下来，却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今年夏天格外的热，暑气迟迟不肯消散，一直延续到10月中旬。
　　过多的客流量已经不是年过半百的大妈大叔可以轻松负担的，相比之下，他们还是更愿意不再那么操劳。等最后一桌客人离开时，李大妈收拾残局，江大叔整理后厨，紧接着麻利的拉下卷帘门，辛苦了一晚上终于可以休息了。
　　李大妈心里还牵挂着闺女，远远地落在后边，左手拎着剩下的菜，右手掏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上面显示着6点53分阳阳来电，那时候她正在忙，李大妈又有些懊悔，刚要点回拨，又怕这么晚，打扰她睡觉，一时只能握着手机犹豫不决。
　　走在前面的江大叔听着身后人的脚步声渐轻，回过头来才发现老伴已经在十米开外了，他又噔噔噔地走回去，在暗黄的灯光下把袋子接过来换到左手，接着牵过李大妈肉乎，有些水肿的手往前走去。
　　不多时，在夹克内层的口袋里，一阵动感十足的DJ歌曲传来，江大叔有些烦躁，下意识地接起要说关门了，就听到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传来，再过半刻，突然愣在原地，嘴巴一张一合，最终只是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江大叔拿下手机，表情还是有些呆愣，直到肩膀上传来轻拍的触感，仿佛才缓过神，机械般地转过头，有些磕巴“阳阳她……她……她出……出事了。”
　　之后的事情就好像所有影视剧里演的那样，老两口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相拥而泣，招的楼房里的居民开窗谩骂。
　　他俩就像失了魂似的回了家，收拾出一个背包，里面装了一些日用品和一沓现金，来不及睡觉就上外面打车，在寂静的大街上走了半天，最后是在一家KTV门口上了车赶往火车站。
　　夜里折腾一圈，车站最早的一班车还是在早上5点，李大妈实在有些支撑不住，抱着包躺在大厅里冰冷的金属椅子上睡着了，旁边的江大叔架着二郎腿，手里摸索着一支烟，迟迟没有点火。他低下头将大妈身上披着的大衣往上拉拉，又放下腿岔开，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撑住额头，以两分钟一次的频率叹息着，五分钟一次的频率看向入站口上方转动的时钟。
　　等匆匆赶到边海市中心的人民医院时，是早上8点整，急诊室里的江载阳已经被转移到留观室。
　　临床的短视频声将她吵醒，江载阳有些蒙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对现在的境遇感到十二分疑惑，明明她只是坐公交车上市内去吃个最近很火的甜品自助，怎么就跑医院来了。
　　还有她无比坚强的妈妈，没个正行的爸爸，怎么都泪眼婆娑地坐在床边握着自己的手，不对，怎么手上还有针管连着床头的大白袋，难道我这是撞到脑袋失忆了，江载阳自顾自地想着，从而没注意到床帘下漏出的一双鞋，下一秒，那鞋的主人就掀开帘子进来了。
　　“哇塞，警察哎。”江载阳的大脑又开始不受控制得发散。“这身材也忒板正了。”
　　“您好，江女士，我们有些问题需要您回答一下。”为首的警察姐姐和蔼地说着，她身后的同伴则是非常有眼力见的将两位红着眼眶的老两口请了出去。
　　“医生跟我们讲了一下您现在的身体情况，在遭遇了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您非常幸运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脑震荡，等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啊，原来是脑震荡啊，我还以为得了老年痴呆了，怎么啥都想不起来了。”江载阳躺在病床上说着。
　　“看到您这么乐观，我们也替您感到高兴。接下来的问题，能想到多少就说多少，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这么一个温柔的警察姐姐的需求，她是必须满足的。为了节省她不多的口水，江载阳点头回应。
　　问话很短暂，或许是看江载阳惨白的脸色上缩短了时间，但不过一个偶然的交通事故，问话也就是走个流程，真正的原因则通过摄像头已经找出来了。
　　油罐车从道口出来与高速驶过的公交相撞，当场就燃起一阵大火，幸运的是江载阳坐在车尾的一排座，相撞后她反应迅速立马从窗上跳了出来，结果包带被勾住，导致她头朝下摔在了柏油路上，当场昏迷，幸运的是周边的热心市民顶着爆炸的风险将她抬到安全位置，这才留了一条小命。剩下的乘客和两个司机则都丧生于猛烈的火场中。
　　感谢祖宗十八代在地下替我向阎王爷求情。劫后余生的庆幸总是让江载阳想到每年回老家在庙上替祖宗们挂牌的情景，当时她心底还有些唾弃什么封建迷信，大言不辞地说烧香拜佛是不可取的，现在的她只能说年少轻狂，等她康复回家，必须得上祖坟恭恭敬敬地叩拜老祖宗们。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载阳已经被换到普通病房，期间警察还来过一次，除去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们对她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展现了足够多的关怀，顺道还把企图掌握一手资源的记者赶了出去，留足了清净的空间，为此，江载阳还是十分的感激国家的爱护滴。
　　十三天后，她近乎痊愈，跟这个繁忙的医院告了别，江爸江妈也回了老家，本来说还要带江载阳回老家再休息一阵子，不过独立自主的她拒绝了，无非是因为十一月份有个竞赛，涉及到保研加分，悲催的大三生为了未来的璀璨路途容易吗，只能当个打不死的小强继续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