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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干涸地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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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殿堂,雨潮湿而绵延。打开另一扇大门,是一座锈迹斑斑的神像;神像的头不知被人遗弃在哪里,只剩下从脖颈处生根的枯枝。伊索尔德不知道还应该去哪里。晦暗的天幕像一堵老墙,祂从透明的屋顶向天上看,星光像数以万计的生灵在这片死海里飘荡,但又渺小到能随着暗涌的水浪裹挟飘荡。
于是祂只好在这座神殿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在无头神像的背后有一块石碑,上面用刀刻着歪斜的字;祂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
“进入忘却之森,迷失方向,时间循环在其中扭曲万变…”
“请记住你的名字,你将沉沦,你的永恒已然分崩离析。”
“迷惘之镜,了无音讯,它映射了另一个结局的幻象…”
“当你照镜中自己,你将发现,你的反射已然背道而驰。”
伊索尔德感到有些困惑,祂用手拍开文字上的灰尘,刻字中间有奇怪的红色,像血掺了水一般;祂发觉这座神殿的古怪,但却不敢再离开这空无一人的孤独居所。雨越下越大了,透明的屋顶好像马上就要被击破,那片属于天空的海浪,夹杂着细密的雷声和风声,要扑向这个小世界的每一处了。
祂在走廊入口踌躇,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不断回荡。祂想燃一丝火,好来照亮自己前方的路,可总有那么多风把这丝火吹灭。祂终于发觉无聊和烦闷,在石碑面前蹲坐了好久,最后竟在细密的诗行里品出了几句谎言。
祂想:“这位神明所说的不一定都指向真相、或许祂更喜欢于加工自己的谎言诗歌。”
最后伊索尔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是选择径直向深渊一般的径路走去。
这是一条多么狭窄的道路,像是一条独木桥,但祂从未停下脚步,直到祂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年幼的孩子说,“你是谁?”
伊索尔德回头看去,年幼的孩子也披着一头白发,还有无比清澈的蓝眼睛。祂蹲下身子,尽可能让祂们的眼光齐平:“我是来这里躲雨的人,你知道还应该往哪里去吗?”
“你想去哪里?”孩子把手提灯抬高了一些,好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你想去哪里?”祂用手托着手提灯的底部,好让孩子拎起来没那么累,“你想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
“我不会给你带路的。”孩子轻轻摇了摇头,“我只会去我该去的地方,你也应该去那里。”
伊索尔德有些诧异,于是祂站起身来,却感受到明黄色灯光的照耀;抬头时却看见了一个简单却奢华的吊灯,四周的陈设也变为那个祂无比熟悉的家。祂皱了下眉,仔细打量着周围,一切都告诉祂这并不是幻觉,祂深感无比迷惘。
但祂又一次转身时,一切温馨且美好的事物又一次化为泡影,祂试图伸手抓住其中某些遗留的尘埃,不过被火烧过的土壤上又建起一所装修浮夸的餐厅,餐厅的对面确实是一所歌舞厅,喧嚷的人群无视了祂的身影:人们讨论新发行的服饰,介绍自己的亲朋好友;欢笑声充斥着。
一个报童向祂递去一份报纸:“罪恶滔天的家族被灭、新餐厅和歌舞厅开业啦!您要买一份报纸吗?这些可都是最新消息哦!”
伊索尔德沉默了一瞬:“……我不需要。”
话音刚落,人们的欢声笑语在祂的步伐中淡去,又化为一开始的无尽黑暗。伊索尔德咀嚼着这些字眼,手上多出了提灯,泛黄的灯光照在祂的脸上,在某一瞬间刺痛了祂的眼睛。
“另一个结局的幻象…”
祂继续向前走着,脚下的石板好像不停在摇晃,但祂不顾一切。
“我将沉沦…”
祂突然将提灯扔向一旁,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光明在这场狂欢里消逝了。祂站在那里,蓝色的眼睛里面再也没有任何杂念,祂咬紧牙关,恍惚中又意识到什么,睁开眼睛,看见沉默的雪地。
“奥若拉!快来看,这里有个孩子在呢!”少年的声音响起。
祂吞了吞口水,甚至不知道从何感受到了悲伤,直到少女的手抱住祂的躯体,内心的暴雨猛地浇在了祂身上。
“算你这次厉害了,斯裴尔。是个漂亮的小妹妹,怎么会自己待在这里呢?”
“是不是不听话被家长扔掉了?我之前待的地方就是这样。”斯裴尔拍了拍少女的肩。
少女担忧地皱起眉头:“不会吧…我们得把她带回去、你说对吧克莱尔大人!”
“当然。”
“好诶!我有妹妹啦…”
有了家人、有了生命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必要的,否则他们在迷惘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伊索尔德又一次从回忆里脱出,祂看见屋顶唯一的一盏小灯,正巧照在自己和面前的镜子之上:
“那我又是如何与自己背道而驰的?”伊索尔德猛地抓住镜子的边框,在这束唯一的光下探寻来自黑暗殿堂的真理。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祂深吸了一口气:“…你对生命的那些揣测和浅薄,对你而言是来自黑夜还是白昼?”
“你躲在世界残骸的碎片里,拼凑着哪一种答案又或是哪一种生命?”
“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见这些永远逝去的却又永远光明的记忆?”
没有人回应。
不会有人回应。
回忆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只在曾经,人们没法改变曾经,人们也没法克制自己内心的饥渴和疾苦,于是他们寻找一个寄托,然后他们会看见苦难衬托出的温情,然后他们靠着这些记忆里的烙印活着——就像你饥饿的时候能吃到比平时更美味的食物。然而有一些回忆的确令人留恋,但它们终究离开了,他们终究会离开的。
人类生命的最大牵绊是利益,世界存留的最大牵绊是历史,生命之伟大存在于它的不永恒。如果一个人的灵魂生长于不可思议的爱,那么这个人的本质是否纯净;如果世界的存留象征着真理,那么世界是否还会完整;如果生命的空隙塞满了死亡,那么这不可饶恕的死罪是否会化为不死。
“扭曲万变…”
审判是你的本性。祂以自己的经历诉说着本质的区别,印刻着自我的毁灭。
救赎是你的幻想。祂以真理的远方观测真理的尽头,摇晃着来自天边的白星。
残缺的哑剧,完整的坟墓。
失去一切的孤独神祇轻拍了拍祂的肩:“你会在这里直到什么时候?”
深陷死亡诅咒的遥远过去回答:“直到这里的暴雨停歇。”
“为什么不在生命里堆砌一把伞?”
孤独神祇轻轻走向伊索尔德面前,脚步缓慢而沉重,祂的呼吸在这样静谧的庭院里也格外清晰,伊索尔德甚至感觉能听见对方空洞却热烈的心跳声。
伊索尔德顾不得质问,祂擦去泪水:“我的暴雨不会一直倾泻。”
“你的一生都如此潮湿,你的渴求无人可解。”孤独神祇在自己的灵魂里燃起一把火,火光清澈地打在四周的水仙花上。
“我们至少留下了一片永恒的黑夜。”
“那你奢求的白昼又如何共求?”伊索尔德从地上站起,剧烈喘息着。
“我早已不再奢求,你早已将它摒弃遗忘。”
“……”伊索尔德艰难地呼吸着,“……那是否…是因为我的灵魂太过肮脏?”
真理的远方,人们看见一颗白星,于是扬起船帆起航,他们不断追求,他们跪倒在母神像下,信徒们乞求祂施舍安然,教徒们乞求祂杀死灾厄,最后白星自身燃尽,却有一个孩子赠予一份真心:真理的尽头是什么?
一片孤岛。
“你没有灵魂了,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