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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明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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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末说,假装进去买东西,一定要是平时买东西的样子。
我看他一副正常顾客的模样进去,心里响起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坐在不知道谁的电瓶车上不禁失笑。
狗崽子。真的是狗崽子。我心里想。
我透过玻璃门看他,他一身血,要不让旁边的人注意到这是很难的,偏偏这样一身血的他说要去偷冰棍。
所以我答应他,如果他真能把冰棍偷出来,我就带他去吃楼下新开的湘菜馆。
其实就算他偷不出来我也会带他去吃,泡面料包粉每天都像是粘在牙齿之间,让我怀疑再不待他吃点东西,估计他这个年龄的男生骨头都要往细里长了。
偶尔去一次也可以。
他若无其事地走到矮冰柜旁边,手扶上冰柜的边缘,手指边走边在上面刮着。
“噗。”我被他这个样子弄笑,就等着看他一会儿被店老板追打。
便利店有个壁挂的电视机,上面正放着新闻频道,我这个角度看,电视正好就在姜末背后,一闪一闪的。
就在姜末打开冰柜盖子,从里面抽出一个不知道什么口味的红色壳子冰棍的时候,他后面的电视机屏幕画面跳转,让我猛地注意到。
“昨日七月十五日凌晨,王某被害一案重要嫌疑人江某在老城区新柏路附近出现,目前凶手仍然在逃……”
隔着窗户玻璃,电视机的声音明明不能传进我耳朵里,但是女播音员的播报一字一句仿佛就在我耳边,穿透玻璃。
那张银行卡账户信息只有江青临能够查询到,如果我动账了,那一定是只有他知道,如今警方得知我之前取款时的位置,想都不用想,江青临告诉他们的。
我住的地方,仅仅只与新柏路隔了两条街。
我的瞳孔攸然放大,已经忙不过来想象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有多么的大惊失色了,我感觉就好像有人钳住了我的后背,有刀抵在上面。
王鑫悦的证件照出现在电视上,眉眼部分打了码,算是保护死者身份。
我脸都白了,慌神地往姜末那边望,他还站在电视机下面,把两根冰棍往手里提。
冲进去便利店,在姜末不明所以的茫然眼神中,我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拉着他往店外逃。
不能被发现了,不能被发现。我一边扯着他跑一边心里有人反复和我说这句话。
为什么我要害怕被发现……
身后有店老板在骂,我下意识觉得对不起他,其实我知道姜末是偷不出来冰棍的,我之前也数了数口袋里的钱刚好够用来买它和吃湘菜馆。
我的心直跳,有血往头脑上冒,眼睛里的画面还是蓝色新闻播报频道,比起电视上的,我脑子里的画面还出现了我的照片。我感觉我的指甲甚至都掐进了姜末的皮肉,但他被我拉着走没有一点反抗。
什么在找线索突然被抓回去时警车的红灯叠□□,什么法庭上被公然指认为凶手时媒体记者拍在脸上的闪光灯,什么我父母和我哥都不相信我时塞过来让我偷渡的票……那些经历的感觉像是乌云笼罩了我,阳光透不进来,一直没心没肺无所谓的态度之下,是突然好害怕自己孤苦无依。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车和人擦过肩膀,我拉着他冲进出租屋关上门,这里是可以躲避的地方,但我恐慌至极。我喉咙充血,这租屋还是一股泡面味没什么过多改变,不知为何好像比平时更加暗了,窗外的爬山虎疯狂生长想要吸取血肉,房东阿嬷的狗还在吠着。
我现在的样子或许非常恐怖,姜末轻喘着气,额头有薄汗,他看着我的眉眼奇怪,眼睛里是浓雾,像是想要问我什么。
我顾不得他,又出了屋子,慌不择路,到处乱跑。
外面雨已经停了,我在脏污的积水上跑,满街乱跑,整个人凌乱得如同疯子,不知道找到了哪里的公共电话亭。
我甚至没戴口罩,也没看这电话亭周围到底有没有监控会不会暴露身份。
白帆的电话莫名打不通,我心急之间又赶快往电话机投了个有点生锈的币。
“北哥?”那边的声音小得很,听起来非常急,非常轻。
“我这边已经暴露了,你多照顾白帆那边。”
江青临那混蛋,不仅不相信我,现在还这样捅了我一刀。
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江青临,我难以想象他是否是真的想叫我死。
这件事情在我心里像是树干上的硬疙瘩,在我胸口狠狠堵着。
我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得像激荡不起来的死水,实际上这突然的惊变使我发疯,使劲抠着电话听筒的手指尖发白像是要抠破。
“北哥,我们这边的调查是因为你好像动账了银行卡,定位的……”
他的声音很快,但是字字清晰。
我当然知道。
我把那天姜末的事情全部和何鹤说明,心烦地闭了闭眼睛。
我想冲着着话筒狂叫,但我知道这正是最无济于事的做法,我下意识压着脑袋里快要爆开的血管神经,额头烦躁地抵在电话机上不说话,听何鹤说完目前外面已经确认我所在的地方。
“北哥,怎么办?”那边快要急死的声音传来。
之前的案子我还没翻身,现在马上就要被人抓了。
“不要急,”我喉咙干涩,咽了咽口水。实际上嘴巴早已经干裂,嗓子就这样没有任何润滑地空咽了一下,让我觉得我就是被冲到岸上搁浅的鱼。
我手已经在抖。怎么办。
跑?跑去哪?
“你……继续查医院的情况,还有冯玉岚的房车,谁给他的。医院,你重点调查一下毒麻,仁合医院对这类药剂的保存和处理……”用听起来貌似很镇定的声音。
我把电话挂了的时候,眼睛火辣辣地疼,它紧紧地绷着,从电话亭里出来我看见外面的一个已经垃圾爆满的垃圾桶。
我胸口有气堵住,一脚甩在上面,本来装满垃圾很重的大型垃圾桶就这么倒在了地上,垃圾掉了一地,黑色恶臭的水从这堆花花绿绿的废塑料底部缓缓流淌出来。
我就像这黑色浓稠的垃圾水。
害怕,紧张,惊慌失措,愤愤不平?
我心里喘不过气,又突然惊悚地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是别人口中在此处出没的杀人犯,直接赶快往租屋里逃。
路上男的女的,形形色色,天光微暗,不知道我从租屋里冲出来已经多久,旁边的人感觉都在看我,那几个刚下晚自习的初中生,那个逛精品店的年轻女人,那个喝得烂醉的中年男人,还有那条街边大妈刚宰杀扔进发黄的水里的死鱼已经蒙上灰的眼睛……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白的眼眶黑的瞳仁,塑料袋的声音雨水垂落屋檐的声音。
我是杀人犯被你们发现了吗?
跌跌撞撞,要跑去哪里。
恍恍惚惚间猛然抬眼一看,是已经亮起来的小区楼,唯一没有亮灯的二楼窗户被爬山虎严密地盖住,黑漆漆的一片,我甚至怀疑我的精神已经出现了错乱,因为我仿佛看到爬山虎没有拘束野长出来的杂乱枝叶间,有灯光透出来。
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那里有我唯一有所牵念怕他因为我死掉的人。心里有声音这样告诉我。
像小时候被外面的狗追惊吓着回家,像初中被老师骂了一顿之后逃也似的躲到小树林,我不清楚我现在算什么,这种出自本能的东西甚至让我害怕。
我现在该怎么办?
眼睛已经跑花了,像是死前找水喝的人,我往小区楼入口往上冲,一向吵闹混乱的楼房不知道为什么全部静下来,楼道顶部的风扇不转了,我看着墙上的绿霉突然觉得骇人,那陈旧墙皮上的片片斑点也让我心惊。
只有我疾走的脚狠踩地面奔跑的声音。
门外是那个被砸得面目全非的万年青花盆,树已经不知道被甩到什么地方了,花盆只剩下稀碎的塑料片。
我根本没想到我屋子开着门。
三楼那个疯婆子倚在门边看我屋子里面,她啃着她五颜六色的甲油,对着屋子里面笑,看得津津有味的。
我不明所以,屋子里面有光源,准确地来说是浴室里。
浴室门开着,地板湿漉漉地淌出一片水来。
黑暗的视觉区域变得明亮起来。
天气特别热,房间里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闷闷的小小空间里不通风,我从已开的门看,看见的是整个头钻进洗手台下面的姜末。
爆开的水管从破开口不停往外边喷水,整个浴室成了海洋,喷上半空中的水又落下来,就和下雨一样。
姜末穿着个无袖白上衣,水滴洒在他身上,洇湿衣服变成透明色,露出他坚实的后背锁骨。
他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还奋力往水管接头处拧着,手臂上因为用力青筋突出,他抬头看我,湿润的脸上有不知道从哪里弄的一道黑色污渍。
“……这,这个水管突然爆开了。”
我没问什么,趴在地上自己修水管的那个人倒是先说了。
“欢迎回家。”
他似乎是又想起什么,抬头对我明亮地笑了一下。
好傻。
哪里是家啊……我想起之前在舞蹈中心和他的对话。
我垂眸盯着他这一身行头,松懈下来的肌肉有些酸痛。
这一天所有的一切突然变得好像做噩梦,在见到姜末的第一秒,浴室白色的光和白色衣服的人,我的身子暴露在一大段明亮里。
这不安全的小租屋突然变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变得好像和之前一样安全。
梦醒了,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