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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剪头发 ...

  •   我看着姜末湿透的背,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想哭。
      也许是因为曾经的无数次逃跑中,迎接系列的永远都是黑暗与冰冷,这还是第一次,逃跑过后觉得自己还在鲜活地呼吸。

      把那住三楼的阿珠送回她家里,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姜末那包放在桌子上的梅子味香烟不见了,这才想起那阿珠一路上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问她她也不说,原来是这个。

      我的鞋底落到那片淌出来的水上,激起一片小小涟漪,还有轻轻的水声。

      踩着水走进浴室,姜末刚好把水管弄好,实际上我看他也是往破洞处塞了个橡胶的东西,而水还在往外面滴着。但不管怎么说,总比喷涌出来的状态好多了。

      我张了张口:“我……”
      想起中午丢下姜末就跑,我不知道该和他如何解释。

      听我出声,他抬起头看我一眼,拿了个蓝色塑料脸盆放在滴水的水管下面。

      水一滴一滴撞击在脸盆上发出声响,在流逝的时间里,姜末看着我。
      他眼睛有点红,那眼神不像是平静的大狗,更像是看着猎物的狼狗,呼吸不平。

      和之前的一万次一样,他最终还是垂下头,捡起我下垂的一只手。

      他的刘海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水,样子像是落魄的狗。

      “我中午的时候以为,你不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甚至还有点哽咽,手一下轻一下重地按压着我的手掌,那样子就好像是抓住了什么令人安心的玩具。

      我想着,在学校里,他绝不会是这样子。甩起膀子就和人干起来的人,现在怎么,看起来这么会装乖。

      倒也对,我想起,如果我哪天真的没回来,不管是被警方抓走,还是被别的什么弄死,他就是最无助的那个人。

      一个未成年人,他突然失去了庇护与经济来源,到头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心情一暗。
      对啊我为什么要跑。
      心里的愧疚涌上来。

      看着他落魄的样子,心中怜悯的感情涌上心头,我抬起那被他抓在手里的手,往他被碎发遮住的左耳抚上去,抓了几下他毛绒的黑发。

      我的手碰到他银色的耳钉,那感觉凉凉的。

      “不会的,我不是说,你可以住到我死吗?”我的声音也哑起来,在自己本来就是崩溃边缘的时候还安慰别人,这让我嗓子难受。

      这动作是因为我想尽可能让他安心,我在安慰他,想让这孩子不平静的心情恢复。

      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把我抚在他脸侧的手抓住,闭上眼睛的一刻脸开始往我手心里贴,甚至还蹭了蹭。

      痒痒的,热热的。像是被抚摸的看家狗,那依赖享受的表情尽显于脸上。

      他又睁开眼睛看我。

      他这么一个动作让我手一僵。
      感觉怪怪的,我立马把手抽回。

      他对我突然的动作略怔,随即弯着眼睛一笑,捡起外面桌上那已经化掉的红壳冰棍。

      “已经化掉了。”我不自觉地低声提醒他。

      他看我一眼,提着那稀软的冰棍壳贴到我缠着绷带的手臂上。

      跑了一天,我现在才想起自己是一个手被砍伤的人。

      “本来,买这两个冰棍,就是给你消肿用的。”他低头说着。

      虽然已经化掉了,但是贴在手上还是感觉凉凉的,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坐在床沿,他捏着那化成水的冰棍在我已经肿了好大一块的手臂上轻轻推碾。

      一向都是我照顾他,我看着他如此认真的样子,突然有些觉得恍惚。

      两个人都无声,我的心情还被这天的事情紧紧地揪着不放,但是现在却生出轻松来。

      他的眉眼已经被刘海遮得看不见了,我盯着他眼睛的位置,缓缓说出几个字。
      “我过两天给你剪头发。”

      他一怔,抬起头看我。

      位置暴露之后,不仅出不去,我也无法和白帆跟何鹤联系,没有经济来源,我根本没钱给他去理发店剪头发。

      我低眸不看他,不对他眼神中的茫然作过多回答。

      还好,这天姜末依旧没问我跑出去做了什么,这样最好。

      晚上依旧无眠,我在噩梦里挣扎,睁眼一看还是他在黑暗里闪光的眼球。

      浴室那水管漏出的水还在滴,撞进塑料盆里,一滴,两滴,三滴……踢踏作响。

      “有蚊子了,你把被子盖紧。”黑暗里我只看得到姜末的眼睛,看不到他突然说话的嘴。

      蚊子……?

      其实虽然我这里被爬山虎包裹着,但长时间不开窗,蚊子并不多。

      所以我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只是我的手在被子里越来越抖了,梦里洪水似的恐惧把我淹死,我就使劲裹紧被子,尽量不让手抖得厉害,因为不想让姜末感觉到。

      说好给姜末剪头发,我是想了一段时间的,躲在租屋里不出门,挑了个晴天给他剪头发。

      因为怕剪得不好,让头发屑漏到他的身子上。如果他需要洗个澡,这样晴朗的天气会干得更快,不让他潮湿的腿多受苦。

      在这租屋住久了,我也给自己剪过两次头。准备工具很简单,一把还算能用的铁质剪刀,从阿嬷那拿来的老式红色塑料镜子,一把梳子。

      我从外面邻居堆的杂物里抽出几份烂报纸来,在姜末领口处塞进去,算是防止剪下来细碎的头发飞进去衣服里。

      报纸的声音擦啦擦啦的,很生硬,连带着姜末的身子也生硬地直了直。

      “不舒服?”我拿起剪子问。

      外面晴天,有鸟鸣和树叶响,还有三楼阿珠的沙哑收音机在放着芭蕾舞曲。这一切都在衬托出在如此无望的情况下,我还气定神闲地做这些事。

      “没有,有点紧张。”姜末回。

      我看到我摆在前面的那个老式镜子,用手把它压了下去,直到姜末看不到的地方,然后随口安慰他:“没事,会好看的。”

      我都不知道我哪来的自信。夜晚里抖成那样的手,现在来给他剪头发。

      我心里偷偷呼了一口气,动手剪下姜末的这一头黑发。

      一撮一撮的,剪刀有点老化,夹半天才剪断一缕,它把时间拖长了,也让姜末身上撒了一片多如星点的黑发屑。

      我和姜末的呼吸声交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我害怕把他剪错了,神经紧张,一直盯着的眼睛逐渐酸痛。

      到最后总算是完成了,还算可以,只是还是有大量的头发掉进他的前胸后背,这必须要把它冲干净。

      我把报纸从他身上拆下来团成团,小心地不让里面的头发屑掉到地板上,然后丢进垃圾桶。

      我这么做着,一边说:“自己去浴室开花洒,把冲干净。”
      姜末转过头看我,却不见动身。

      “这种可以去冲。”我懵懵地再添了一句。

      虽然我为了节省水费不怎么用花洒,但是我想告诉他,这样一身的头发屑,这种情况是可以去冲的。

      他盯着我不作回应,反而冒出来一句:“你陪我去。”

      “……啊?”我还在收拾的手停住,有些错愕。

      “……哥,一条龙服务。”他盯着我。
      我没喝什么,但是差点被他呛死。

      不仅是因为他说的一条龙服务,更是因为他突然喊的那句哥。

      “和你去也行,等我把这收拾干净还有把镜子也还了,”我稳了稳阵脚,低头继续收拾,“……还有,别他妈叫我哥。”

      “为什么,我看,边远扬不也叫你哥。”
      话入我耳中,我抬头看见这狗得意的笑。
      什么时候的事?

      我怔愣半天,想起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再转过来才意识到,这狗怎么贼精贼精的。

      “闭嘴吧你。”
      我低头骂了一句。

      把镜子还回去,我就跟着姜末进了浴室。我嘴上说着多大人了还这样,一边调着这年龄已经很大的手持喷头。

      姜末不说话,只是笑,把上半身的衣服脱了。
      我随便往他那方向一瞟,这么一瞟也就算了,瞟到姜末背上的几处新伤。

      “不是……你这背上几道淤伤,又是怎么弄的?”我一边试着水温,一边用手指往他身上点。
      姜末不说话了。

      我心一紧,试着说出自己的猜忌:“你爸来找你了?”
      他摇摇头。

      “跟你爸追债的那些人又来了?”我又猜。

      他不说话。
      想必就是了。

      “还是边远扬?”水温有些高了,烫得我手一抽,赶快把它调低。

      “没有,另外一群。”他的声音很小,像是认命一般。

      他妈的……我甩了甩被烫到的手指,盯着他背上的伤心里这么骂。

      “我过两天去收拾他们……你先,过来把那些头发冲了,不然晚上身子痒。”
      我把他招呼过来,用毛巾和喷头的水帮他把这些头发渣弄掉。

      阿珠的收音机已经换台了,换成了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我听不懂,但是在这莫名的节奏中帮他擦着身子。

      我的手滑过姜末身前的时候,这小孩突然抓住我,起身紧紧抱住我。
      我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喷头砰地掉在地上。

      喷头没关一直喷着水,本来只是为了给他擦个身子,最后搞得我和他全身都湿透了。

      我不清楚他突然动作的缘由,只是为了想让他放开我,找了个理由:
      “你……要吃那家湘菜馆吗?”

      对啊,前几天说要带他去吃的,到现在一直都没去。
      他的声音在我肩膀上,闷闷的:
      “不是没钱了吗?”
      “还有,你不是不能出去吗?我知道的。”
      “不要湘菜馆了,我的泡面上面,多加根肠就可以了。”
      ……

      我的后腰卡在冷硬的窗台上有点疼,嗓子眼像是堵住什么,说不出来一个字,相反是姜末说了一大堆。

      喷头嗤嗤嗤地往上喷水,我的眼眶有些辣,是心慌还是委屈我解释不出来,但是我现在知道了,原来他清楚我不能出去。
      那戏曲声咿咿呀呀,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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