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在我眼里,许敬宇是个足够自律、内心强大、有计划有目的且绝对理智的人。
甚至一些时候,我会认为他理智到近乎冷漠。
如一棵不蔓不枝的松树,按照既定的方向茁壮成长,从不看过路的风和鸟儿一眼。
我一度怀疑,他选择我是人生脱轨出了意外。
有一次和许敬宇吵架,我声嘶力竭地辩论了半天都没赢,便撒泼,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我问过他几百次,但在结束吵架这一问题上仍旧奏效。
他果然没了脾气,抬手要摸我的头。
我往旁边一躲,努力地给自己论述:“你就是只想着学习,想着比赛,想着奖学金,你的人生履历必须是完美且没有污点的,顶尖的学府顶尖的成绩,再拿着业界TOP公司的offer,最好再有一段还算不错的感情。”
“我就是装点你履历的工具,你感情线上的NPC。”
我故意选择不提高三那年,他拿着我的成绩单给自己选学校这种事,倔强地往台阶上走了两步,跟他拉开距离。
毕竟最后,我高考成绩不错,并未令他的分数有任何牺牲和浪费。
这次,许敬宇没有跟上来。
图书馆外灯火寥落,背着书包的学子们满脸惫态,如幽魂般从我们身边经过。
冬夜寒凉,我们两个如雕塑般矗立着。
我冻得要流鼻涕,腿也酸了,忍不住瞟他。
许敬宇守株待兔一般,突然朝我笑了下,他人有些淡漠,笑容也寡淡,但在月色下甚是好看。
我有些愣神,就见他拾级而上,牵起我的手放在他暖烘烘的口袋里。
“言言,我是苛求完美,”许敬宇在我耳边低声地说,“可你就是完美中的一环。”
这么好听的情话谁听了不心花怒发晕头转向?我立马忘了跟他吵架这件事,并且如打了鸡血般努力学习。
我深受鼓舞,想要和他一起成为更好的人。
从这方面讲,许敬宇是我“被迫”自律,努力,不躺平的动力之一。
我没了他吊着可能会泄气,但许敬宇没了我,应该依旧自律且执行力超强地朝着他的人生目标行进。
-
如此自律且高效的许敬宇,应该摒弃很多顽劣的嗜好。
而此刻。
许敬宇居然搬出宿舍在学校对面的小区里自己住。
房子不算小,月光照在一堆又一堆的脏衣服上,像是一座座孤零零的野坟,地面每隔几步就有空掉的啤酒瓶。
而许敬宇在所有杂乱无序里整理出一个尚且能称之为干净的桌子。
上面摆着价格不低的台式电脑,和一摞已经落灰的课本和书籍。
他正在打游戏,整个人都笼罩在幽冷的电子光里,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鼠标“咔哒咔哒”地此起彼伏。
他学习上是一把好手,如今玩网络游戏居然也不俗。
我完全没有见过这般的他,围着他如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新鲜的左转右转。
直到最后一战结束,屏幕上闪烁着“victory”,许敬宇脸上不见喜悦,勾起一旁的啤酒,仰头喝掉半罐。
我又愣住了。
许敬宇是不喝酒的。
高考结束那个暑假,我们顺理成章地开始恋爱,也像所有结束高中生活的少男少女一样,每天穿梭在各式各样的同学聚会上。
那次,许敬宇喝了一点酒,状态微醺,送我回家的路上突然停下看我。
我一回头,他豁然俯身,吻了上来。
那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猝不及防地发生了,我还没来得及准备。
我先是懵懵的,等到缓过神,便抬手去打他。
他轻车熟路地把两只手抓在一起别在身后,又有点强硬地按住我的头。
我咬他,他趁着我张开嘴,把舌头探了进来。
再然后……
我半推半就。
我仍然记得那个吻的滋味。
像是品尝到了日日观望守护的蜜.桃,有朝一日终于等到它的成熟。
唯恐弄坏了便小心翼翼,又按捺不住试探的欲望而急切。
关于初恋的陈词滥调,总逃不过青涩和试探两词。
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个吻了多久,最后我感觉大脑有些缺氧,甚至舌头都疼了,他才放开我。
夜风浩浩,我又羞又恼,不再理他,独自走在前面。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车水马龙的世界灯火辉煌,而我们的世界却互有彼此。
我气不过,停下来跟许敬宇说:“你这人良心好坏哦,现在喝了点酒就敢吻我,那下次喝多了呢?”
他眉毛一扬,意气风发地问我:“你想什么呢?”
我耳根子通红,彻底不理他了。
许敬宇在那之后就再没喝过酒。
如今我死了,他重拾当年的爱好。
我这才发现他酒量不俗,一罐罐的啤酒下肚,脸不红心不跳。
我幡然醒悟,隔着空气锤了他一拳,骂道:“你丫得当时故意的吧?是不是单纯想亲我。”
许敬宇当然没法回答我,他继续喝酒——这次换成白酒了。
喝到我都害怕他要酒精中毒了,他才晃晃悠悠地走进卧室拿衣服,一路上踢到不少酒瓶,玻璃碰撞的声音在深夜里宛若破碎般响起。
半年的光景,他瘦了不少,袖管空荡荡地搭在皮肤上,突起的肩胛在纯棉料子上顶出伶仃的弧度。
他在衣柜里翻了又翻,碰到一件T恤,身形一怔。
我赶紧凑过去瞧了瞧。
哦。
这是我送给他的。
那会儿我拿了院里一等奖学金,有一千块钱,花掉一半给他买了这件衣服。
当然,后来许敬宇拿了过奖,八千块的奖学金转给我7990,我以为他疯了,况且又不是小数目,根本不敢收。
许敬宇只说了一句话:“留十块钱让我有点参与感。”
因为这句话,他被我们宿舍成为“二十四孝好男友”。
而如今,他似乎也就那么叹息了一声,没有更多的悲春伤秋,然后手腕一转,从旁边拿出一件干净衣服,走向卫生间。
脚步声、玻璃酒瓶碰撞声,继续在房间里响起。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悲伤,只是偶尔能从生活里的细枝末节联想到他曾经拥有一位年轻但早早去世的女朋友。
我可以接受这个事实,但无法相信他会放逐自己。
是在生命的某一天如天雷劈中般决定一改之前的生活开始走叛逆路线,还是遇到了一位如他之于我那般,可以奉为动力的姑娘?
不管怎样,都不可以。
许敬宇可以放下我,但他必须是闪闪发光的那颗星,是永不坠落的太阳,必须配得上所有溢美之辞才是。
我坐在他的床上继续胡思乱想,争取捋清各种细节。
过了没一会儿,身边松软的被子下陷,许敬宇上床睡觉。
他喝了太多酒,换来极快的入睡速度。
我小心翼翼地躺在他旁边,借着月色打量他。
柔和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他消瘦难堪,颧骨突出的吓人,明明是睡着了,眉头却紧紧地皱着。
小小年纪能有多少不开心的事啊。
哎,我叹了口气,想伸手推开他皱成一团的眉毛,心里却猛然咯噔一下。
因为,有清澈的眼泪从他眼尾流下,垂直落入鬓边。
刚开始只是一滴泪,渐渐连成线条,争先恐后地从他眼眶滑落。
他在睡梦里,于无声处,哭得寂静。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却在慌乱之中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期待——
我仍旧无比地希望许敬宇爱我并且怀念我,他的痛苦是为我,眼泪也是为我而流。
然而,许敬宇突然惊醒,在深夜里摸索到手机,点进微信置顶聊天。
他按住语音,近乎乞求的语气说:“我错了,言言。”
言言。
一瞬间,我泪如雨下。
许敬宇松开手发送语音条,转了两圈,消息前面是个红色感叹号。
他不死心。
“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我爱你,我当然爱你啊。”
“言言,我当然爱你。”
每重复一次,就绝望一次。
我逐渐嚎啕大哭。
我仍旧不明白,从我刚去世时的毫不在意到如今的痛不欲生,许敬宇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我了悟,他一直因为我死前一夜的这个问题耿耿于怀。
——“许敬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爱你啊。”
如此坚定的,毋庸置疑的答案,贯穿了我们相恋的始终。
我将其当做吵架胜利的工具,只不过问在我临死前,就成了许敬宇无法释怀的心魔,把他困在没有我的日日夜夜。
那而些曾经我为他骄傲的责任感、自尊心,如今都变成了刺伤他的刀子,刀身纤巧而锋芒锐利。他以为我带着遗憾离开,并为此囚困自身。
我于黑暗里撕心裂肺地回答他:“我知道你爱我呀,就像我爱你那样。”
我张开双臂,试图给他一个爱的抱抱,妄图因此来安慰他的全部不安。
然而,我的手臂一点点朝他靠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穿过他的身体。
静悄悄地,无声无息,无风无波。
那句“我也爱你”,只能讲给风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