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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不古(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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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元白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并不规矩,翘着二郎腿,撇了撇嘴:“她总是这样,老是凭自己的意志做事,一点也不听劝。”
韩礼仔细瞧了瞧少年的脸,看着是不屑与不在意,实则他说话时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是了,走的那个带着点小公主脾气却又出奇的乖巧的小姑娘,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她就这么走了,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架着白色的小船,去了很远的地方,去了一个他决计找不见的地方。
“话要说好,这是他们家引以为傲的坏毛病。”韩礼笑了笑,“你是她认识时间最长的朋友,我想对她,你能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问题。”
齐元白沉默了一会儿,问了另一个问题:“姜染怎么看她。”
“她说她很羡慕她。”韩礼眯了眯眼,“不过你问姜染是要做什么。”
齐元白似乎是想笑,但嘴角却怎么也扯不开,最后只好作罢:“觅清也很羡慕她。”
若是张觅清还在,怕是这辈子也想不到齐元白还会亲近地叫她一声觅清。
顾揽明瞳孔微微放大,韩礼却神色坦然:“哦,你怎么知道的,她肯亲口告诉你?”
韩礼是不信的,倔强才他们家族永恒的伴侣,在每一个人灵魂深处镌刻。
“当然不是,她就是把我打死也不可能告诉我。可是……”齐元白有些落寞地笑了笑,“可你也说了,我们毕竟是青梅竹马。”
“羡慕姜染……”韩礼回想起姜染的模样,病态的美感,骨瘦如柴的体态,“羡慕她干什么。”
他的语气很冷淡。
齐元白想了想:“大概是羡慕她和夏彤玩得更好吧。她还说过,觉得有姜染在,大概夏彤也就不需要她了。”
齐元白嗤笑一声,似乎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可笑:“怎么可能呢。”
韩礼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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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上课吧。”顾揽明对齐元白说道。
齐元白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却在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回了头:“我很后悔。”
“人总会后悔的。”顾揽明说。
“就算是男子汉,有什么事也别老藏在心里。”韩礼说。
齐元白咬着牙跑了出去。
“如果是你,一定可以的吧。”
“齐元白,你会比我们所有人想得都更加坚强。”
你们可真狠。
齐元白死死地咬住嘴唇,眼睛里满是红红的血丝,可他却是没哭。
他得成为这个全天下最坚强的人,所以他必须忍受最寒冷的孤独。
“我不会忘记你们的。”齐元白对着空气说,声音很小,却很坚定。
他才十五,可他得更坚强,他得带着一些东西继续走下去。
他得带着他们俩接着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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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很爱她。”齐元白离开后,顾揽明对一言不发的韩礼说。
韩礼神色不变。
曾经也有一个小男孩为自己妹妹的出生感到惶恐,生怕被领养的自己会失去来之不易的爱。
可是,就在他的小妹妹出生的前一天,那个母亲挺着大肚子,亲了亲他的脸:“小礼,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韩礼垂下眼睑:“语言是人类所独有的,我很遗憾,并不是每一个人类都能正确使用这种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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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消一眼,韩礼和陆明朝就明白为何孩子们对这家书店流连忘返。
这家书店好看,这家书店的老板生得更好看。
顾揽明从前觉得韩礼已经足够好看,却在言念面前也得略逊一筹。
男子温软的眉眼透着水光,面色极白,这是不大健康的信号,可就是让人想忍不住离他近几分,再近几分。
韩礼望向那双比黑曜石更美的黑色眸子:“初次见面,言念,我叫韩礼。”
他们本有机会成为法律意义上的亲人,如今却是实际意义上的陌生人。
言念敛去笑意,他不笑起来的模样宛如整个人浸在水里,怎么触碰便都是距离感:“久仰韩警官大名。”
韩礼眼神微瞥:“我很抱歉。”
言念抚摸着一架古老的留声机,它价值不菲,证据是经历了很长时间,美妙的音乐依然在转动的黑盘中流泻:“不用道歉,我们刚交往时我就明白,我必须承担随时会失去她的风险。”
顾揽明心下大骇,却几乎是本能般从钢琴曲里找到熟悉的片段,他很快从记忆中搜寻到了答案:“韩哥,这首曲子是……。”
“这是她学会的第一首钢琴曲,”韩礼没有理会言念的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她十四岁生日时,即使我见不到她,我也很想买些什么东西送给她。在礼品店里我一眼相中了一个有跳舞小人的八音盒。当然,我买不起,可是有一个好心的小朋友宁可放弃给新生的妹妹送贺礼也要帮我完成那个心愿。”
韩礼似乎是在和言念说话,但言念知道不是。
他在和远处的某个人说话,就像他总是不自觉和在远处的陆欲眠对话一样。
“您来找我,不会是为了聊天吧?”言念冷淡地说。
其实他并不喜欢别人提起陆欲眠,更是厌极了看见她的家人,即使韩礼把除了零碎的玩具外所有陆欲眠的遗物全部交由他管理。
韩礼并不在意言念的冷淡语气,而是开始了自己的工作:“您和张觅清关系很好。”
“她总是和她的小伙伴们一起来我这,”被唤起愉快记忆的言念勾了勾唇,“我都不知道我这有什么好的。”
他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生得有多好看,明明这个人只要扬起嘴角,月亮都会化成水。
他不需做些什么,只坐在那里,便是一道景。
“冒昧问一句,6月26日那天下午,您有见过她吗?”
言念遗憾地摇了摇头:“我见到了很多孩子,不过觅清倒是真没看见。”
韩礼没说话,只是盯了他半晌。
“怎么了,”言念心里有些发怵,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事。”韩礼摇了摇头,“谢谢您的回答。”
“韩哥。”走在回公安局的路上,顾揽明看着一言不发的韩礼,还没到放学的点,路上静得竟有些可怕,“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韩礼瞥了一眼顾揽明,那是在边疆与毒贩子磨砺出的直觉,准得可怕。
“我在书柜的一旁看见一张‘时代植物园’的门票。”
“时代植物园,那里不是只接受预订服务吗?”顾揽明对杨复宇的时代植物园还是颇有印象的,“借着杨复火的那段时间大肆宣传,结果评价血惨的那个。”
“嗯。”韩礼点了点头,“不仅如此,那个植物园的票是定制的,一人只会有一个。”
“你的意思是!”顾揽明瞪大了眼睛。
“或许欲眠不知道也是件好事,”韩礼叹息道,“麻烦你了,替我盯紧他。”
“放心吧。”顾揽明自信满满地说。
“对了,”顾揽明欲言又止,但很快鼓足了剩余的勇气,“那个小朋友,是陆明朝吗?”
韩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希望他一直觉得我们的初遇在尚南大学。”
刻意的不通世事,对人若即若离的距离,甚至是不经意的迷惘,全部是保护色。
顾揽明有些艰涩地抬起头,像是第一次认识韩礼一样明白了为什么孩子不喜欢他: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孩子的眼睛才是照妖镜。
韩礼叹气:“怕我了?”
顾揽明摇了摇头:“韩队没有害过我,为什么要怕?只不过是陆明朝会不会在意的问题。”
韩礼笑了笑。
他知道那个人的回答。
那天,陆明朝从家里翻出幼时玩过的三棱镜,对着白光告诉他。
“白光不是最纯的光,可是白光能折出七种不同颜色的光,韩礼,它是世上最美的光。”
韩礼若有所思,转而抬起头:“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听一些直接的话。”
陆明朝笑容张扬而又肆意:“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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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情尚未有定论时,大部分人都希望有好一些的结果发生。
于是张觅清身边所有爱着她的人都保持了一丝朦胧的期待。
亲手掐灭这份期待的,是她最喜欢的哥哥。
陆明朝找了张觅清找了很久,找了所有她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以后,他还是找到了她的踪迹。
那个小女孩,并没穿校服,而是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蓝色裙子,投进了蓝色的大海里。
陆明朝盯着监控录像看了许久,并没有说话。
“明朝,你要做哥哥了,觅清还那么小,你要保护好她。”
舅舅守护了妈妈一辈子,他却是再也守护不了自己的妹妹了。
温颖直接把电脑的主机关了:“别看了,看了四遍了。”
“是吗?”陆明朝毫无自觉。
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背:“还要再查吗?”
“如果是韩礼,就不会问我这句话了。”陆明朝没抬头。
温颖撇了撇嘴:“我只是替她很不值而已,明明她身边还有那么多人爱她。”
“是我们的错,”陆明朝正拿出手机想要联络顾揽明,听到这句话手却有些发颤,“我们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们爱她。”
“这或许是我们民族最大的缺点,把爱藏在阴影里。可是,我们是需要说爱的。”
“陆明朝……”温颖有些忧愁地看着陆明朝,可他却按下了电话。
下一刻,陆明朝的血液似乎要冻僵了——他联络不上顾揽明了。
“赶紧查定位。”温颖神色严肃起来。
不需要温颖说,陆明朝的手也飞速地在键盘上动了起来——没有,不仅是顾揽明,他身边的几个警员也都没了讯息。
“那韩礼呢?”
陆明朝咬住唇,铁锈味在口腔里漫开,他几乎是祈祷着拿出自己的手机,韩礼却先他一步打了过来:“你要冷静些,这还是在计划之中。”
陆明朝送了口气,像是在海上飘荡了几天的人见到了小岛。
“这计划是和彭副局商量过的。”
陆明朝咂了咂嘴,有些不满,“就那个疯子?”
“别小看彭副局,”韩礼笑了笑,“他很快就要做局长了。”
“哦。”陆明朝冷冷地说,“就没打算跟我和想衣商量一下。”
“你们会同意吗?”
“你猜。”
对面长叹了一声,陆明朝甚至都能想象到韩礼无奈的表情:“这是把寒网一网打尽的最好机会。根据以往先辈的线索,言念极有可能就是……发起人,也就是寒网这一任的首领。我们不能错过这次机会,这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是为了那些正在受苦的人。”
“顾揽明定位发我。”陆明朝瞥了一眼顺势坐过来的美丽女子,嘴角微勾。
“陆明朝。”待他放下电话,叶想衣便开口了,口吻淡淡的,眼睫低垂,白皙精致的面庞上投上了层阴影。
叶想衣生气,从不需要开口,只消远远地看着,便是彻骨的寒意。
陆明朝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悄悄眯起,弯成一抹新月,少见的如同绅士般弯腰:“竭诚为您服务。”
温颖咽了口唾沫,迅速地明确了自己的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