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靠哭治天下》游鲲

38、第 38 章

　　木门猛地被推开，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屋传来。

　　长青慌忙找地方躲藏，最后一矮身子，藏在了桌子底下。她躲得并不高明，只要稍微仔细，就能看见她了。

　　她的目光落在素净的石板上，看着湿透的雪白裙摆在地上曳过，划出一道深色的水痕。接着床的位置传来一声轻响，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长青蹲在桌底下，捂住嘴巴，心想，自己该怎么出去呢？
　　进来的人，应该是浮光吧。
　　她就蹲在桌子下，浮光怎么还没看见她？

　　又蹲一会，她蹲得脚都发麻，已由最开始的害怕被发现，变成幽幽怨怨地想，怎么还没被发现？

　　长青终于忍不住了，酸麻半截身子，一边在心中碎碎念，怪小蜃织得梦境怎么回事，怎么在梦里也这么疼，一边伸出手，慢慢从桌底下爬起来。

　　苍白的手搭在黑木圆凳上，她攀着凳子，一点点冒出头。
　　刚冒出脑袋，就看见脸色苍白的少女站在床头，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她。

　　长青朝她咧嘴一笑。

　　少女脸色更白，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字，“鬼？”

　　长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出场的方式似乎有点惊悚。她动作顿住，尴尬地停在半空，爬也不是，缩回去也不是。

　　“地缚灵？”

　　长青咬咬牙，爬了出来，坐在桌子上，定定看着宴浮光。
　　此时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容颜清美，脸色苍白，她深黑的眼睛还不似以后那么平静，像一口深沉的古井，波澜不惊。现在她的眼睛，像是涓涓的溪流，如洗的湖泊，波光湖色，葱茏春意，尽在一双潋滟的眸子里。

　　长青看得愣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脱口夸道：“你真好看。”

　　少女微微一怔，而后垂下眸子，了然道：“原来是艳鬼。”

　　艳鬼，话本里最常出现的鬼魂。
　　荒山古寺，半夜敲门的美丽女人，诱惑进京赶考的书生，□□好后，化作一具红粉骷髅，横卧在榻上。

　　长青摸了摸自己的脸，欣然接受夸赞，“你在夸我好看么？”

　　少女看她一眼，回到床前坐下。

　　长青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场蜃梦里，浮光的记忆似乎也回到少年时，难道这对于她而言，是个念念不忘的心结。她望了望窗外，外面清光浮动，梧桐树的影子在院落白墙上游鱼般曳动，并没有雨。

　　但是宴浮光的身上全是水，白衣湿漉漉黏在身上，脸色也因此显得惨白，失去血色。

　　长青担忧问：“你掉水里啦？”

　　宴浮光解开外袍，随意丢在地上，湿发散开，落在瘦削后背上。

　　长青忽然从她的身上闻见一股奇怪的味道，像糜烂的桃花瓣，她忍不住靠近，低头轻嗅她发丝中传来的香气，脸上露出餍足的表情，像只真正的艳鬼，笑着说：“你身上好香。”

　　宴浮光拢起湿发，拧出冰冷的水，“你鼻子挺灵，是魔气，刚刚我遇到了魔。”
　　长青：“原来魔身上这么香甜！”

　　宴浮光偏头看她，这只艳鬼眉目懵懂天真，带着一段自然而然的风流。

　　长青见她回头，痴痴笑着问：“是魔把你推进了水里吗？那它们可真坏，我去替你报仇，把它们都杀了。”

　　口气倒不小。
　　少女嗤笑了一声，手中捏诀，微末萤火闪过，她身上的里衣瞬间干爽。她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闭上眼睛，却感觉旁边的被褥陷了进去，一抬眼，那位美貌的艳鬼坐在床上，手撑着床，歪头看她。

　　“浮光，”长青看着清瘦的少女，心中涌上一股奇怪的情绪，出口就是：“有人欺负你吗？是那些魔？我去杀了它们。”

　　她起身欲走，却被人拉住了衣袖，回过头，宴浮光已经坐了起来，微微蹙起眉，眸中露出一丝不解。

　　艳鬼是最弱小的鬼魅，正因实力不够，才只能依附他人。
　　柔弱、可怜、并且美貌。
　　就像攀附树木生长的菟丝花。

　　像这样的精魅有很多，魔族中的魅魔、魔道里的合欢宗、风月道，借势而起，却未必强大。

　　宴浮光微微皱起眉，心中有种直觉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异样感还未褪去，少女跪在被子上，突然靠近。

　　长青凑过来，望着宴浮光闪烁潋滟的水眸，认真望着她。她喜欢年少时的浮光，像一口清冷见底的泉，又像是一块捂得热的冰。

　　“谁欺负你啦？”她再次问。

　　温热的吐息扫过了脸颊，空气里藏着一抹香。宴浮光眼睫轻颤，往后靠，拉开距离，“没有人欺负我。”

　　长青歪头，继续往前，“可是，我感觉你在难过，浮光，你为什么难过呢？”

　　宴浮光被迫后仰，最后完全躺在了床上。
　　少女跪坐在她的腰上，手撑在她旁边，低下头，墨黑的长发垂在她的身边，发丝上带有桃花的香气。

　　宴浮光被迫望着她。

　　长青微微笑着，说：“物我两忘，静水流深，浮光，你在悟道吗？”
　　“你想忘记什么？”
　　“你悟道了吗？”

　　宴浮光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双目时，她的神情恢复一贯的平静，喊了声“尊主”、

　　长青微微一怔，弯了弯眉眼，“这么快就醒来了呀。”

　　宴浮光：“嗯……”
　　她的目光下移，瞥了眼长青的腿。

　　长青也看见了。
　　她现在跨坐在美人身上，姿势很不雅观，双腿夹着美人纤纤细腰。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浮光，原来你年少时就这么好看啦？”

　　宴浮光：“红粉骷髅，一副皮囊。”
　　长青莞尔，“哎，刚才的梦是你的回忆吧，那时候你遇见了魔，它欺负你了吗？”

　　宴浮光否认：“不是的，他救了我。”
　　“那，”长青低下头，凝视她的眼睛，问：“为什么你看上去那么难过？”
　　“我不难过。”
　　长青：“胡说，刚才你的眼里，好像在下雨，湿漉漉的，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要亲上宴浮光的眼皮。

　　宴浮光眼睫簌簌颤动，如同一只落入蛛网里，垂死的猎物。她闭上了眼睛，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低声说：“这一年，是我来青阳书院读书的那年，今日，是我娘亲的祭日。”

　　长青轻轻“啊”了声。

　　宴浮光声音很轻，“她死在魔动里，每隔数年，仙魔封印就会有一丝松动，被称作魔动。有些魔物就撕裂缝隙，从其中跑出来，仙门之人，为了人间安宁，就会来到仙魔界地，去加固封印，斩妖除魔。很多人死在魔族手中，我们生来族类不同，互相残杀，自是天命。”

　　长青攥紧掌心，“浮光，我为你杀了那些魔头！”

　　宴浮光轻声道：“刚刚，在我十六岁那年，我娘亲的祭日，我在藏书阁读书，遇到了一只魔物。她是从仙魔裂缝偷溜出来的，来到青阳书院，只是想读书。我本想杀了她……却被她救下了。”

　　长青怔怔低头。
　　宴浮光不知何时睁开眼，静默地看着上空，眼神飘忽，深黑的眼里，似乎藏着极深的痛苦。

　　长青似乎终于能拨开那双眼里蒙蒙的云雾，窥见一点真实的浮光。但她只看见了无限的痛苦。

　　“那我为你杀了那些魔，好不好？你别难过了。”
　　在长青的认识里，如果有问题，杀了制造问题的人就好了。她的办法，虽然简单，但是实用。

　　宴浮光轻轻笑了下，吐出的气息冰冷，“尊主想杀了我的救命恩人吗？”

　　长青蹙起眉，摇头，露出几分茫然，“浮光，那、那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啦。”

　　宴浮光：“杀戮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良方，杀来杀去，何时是尽头？尊主，”她眼波流转，看向了长青，柔声说：“能从我的身上下去吗？”

　　长青脸一热，支支吾吾，慢腾腾地爬了下去，依旧坐在床上。

　　宴浮光坐了起来，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飘渺的月影，耳畔是疏落的风声。
　　很多她都没有和长青说，她向来不惯把自己的苦痛展露给其他人。

　　那些尘世的苦痛，在她的眼里，如同落花坠于水中，泛起的一圈涟漪，又像清风拂过梧桐，摇动的萧瑟月影。
　　不过是俗世的一场历练。

　　她心如木石，不知痛痒。
　　所求的，是物我两忘，静水流深的平静与永恒，是亘古不变的“道”。

　　“但是，”她微微蹙起眉，“在这一年，我一直所求的‘道’，开始动摇了。”

　　长青有些茫然。
　　宴浮光说得，超出她的理解，也超乎她惯常的行事法则。
　　“那，”长青问：“浮光，你的道是什么？”

　　宴浮光走到了窗前，一脚踏入月光里，瞬间，景色烟消云散，变作巍巍高山，皑皑白云，滔滔江河。

　　长青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山川河流，日月星辰。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

　　这一刻，天空极其高远澄澈，又仿佛触手可及。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长青似乎也感受到一丝不同，她无法说出口，仿佛是有一缕雾气，在天地之间流动，滋养万物。四时行、百物生，天何言哉。天便是如此，大公无私，平等对待万物，视万物如刍狗，因此显得无情。

　　她偏头看宴浮光。

　　宴浮光站在高山白雪里，袖袍舒展，抬头望着天空，似乎要与世间万物融于一体。
　　白雪落在她的眉眼和发上。

　　长青瞪大了眼睛。

　　宴浮光吐出口白雾，“尊主，你的道是什么呢？”

　　长青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想这么多。”
　　如果原身是魔尊，那修的应该是魔道吧。
　　可魔道又是什么道？恣意妄为，滥杀无辜？

　　她觉得自己并非如此。但她想不明白。

　　宴浮光再次看向天空，“有客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