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靠哭治天下》游鲲

39、第 39 章

　　合情看见夜空漆黑，花火绽放。
　　下一瞬，她身下骤然一空，跌在了路上，抬头看，两边行人如潮。人们手里提着花灯，从她身边走过，卖糖葫芦的、卖花灯的、卖馄饨的……热闹的吆喝声在耳畔响起，与天空中炸开的一声声烟火相和。

　　原来是人间的元宵。

　　合情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容。
　　她没有爬起来，直接坐在地上，抬起头，夜市的灯火照在她素白的小脸上。在流光溢彩的夜里，突然，一片薄薄的雪落了下来。

　　她伸出手，雪花落在她的掌心。

　　周围响起热闹的呼声。
　　原来是高翘队伍在白雪里走来。走高翘的姑娘穿着彩衣，如一只只振翅的蝶，从她身边翩翩飞过。

　　合情呼出口白雾，看着她们翻飞的裙摆，想起自己还未入道，在人间之时，心中忽然涌上极淡的惆怅与追思。

　　仙门是没有这么热闹的。
　　仙人寿数悠长，不会像凡人一样，珍惜每一年逝去的年华，为每个节庆而庆祝。

　　“真热闹啊。”合情看了很久，才拂去衣上雪，慢慢站起来，“没想到臭剑修的梦里，还有这么欢庆的时候。”

　　没想到她看着冷冰冰，梦里还藏着市井的烟火。

　　合情觉得有趣，勾起唇角。
　　她抢过一个路人的花灯，提灯去找百里，一面找一面喊：“你怎么把我丢在这里啦？道友？百里道友？小百里？”

　　无人应答。
　　烟花和喜庆的乐声很快就把她的声音压过。合情只好耐着性子，在长街里慢慢找，好在灯市并不大，走了一段路后，她在一个馄饨摊前，看见了年少的剑修。

　　桌子四四方方。
　　百里坐在桌前，坐得挺直，偏过头，看着旁边的女孩埋头吃馄饨。她的眼神很温和，声音也柔软，问：“还要不要再吃一碗？”

　　“要！”

　　合情坐到她对面，“我也要吃一碗！”

　　此时的百里也不过十二三岁，介于少女与孩子之间，身体抽条长高，容颜却带着一些残存的稚气。她凉凉看合情一眼，“你是谁？你不会自己买吗？”

　　合情嘻嘻笑：“我没有钱嘛，好姐姐，不，好妹妹，我也想吃馄饨。”

　　百里：“不要脸的大人。”

　　合情摸摸捏紧拳头。
　　原来这剑修从小就如此气人。

　　合情心中怀疑，她长着这样一张嘴，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哦，难怪剑法这么高超，怕不是每天都拉仇和人打架吧。

　　她只恨自己是个风月道的修士，迫于职业素养，不能提剑杀人。

　　“姐姐，你饿吗？”在吃馄饨的小女孩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小师叔，她看上去好可怜哦，给她买一碗馄饨吧。”

　　百里对女孩倒是温柔，点了下头，给合情买一碗馄饨。

　　合情怔怔望着小女孩，总觉得她依稀有些眼熟。

　　女孩很漂亮，玉雪可爱，笑起来眉眼弯弯。
　　她穿着粉白的裙，外面披着大红的斗篷，斗篷边绒毛轻轻拂动，衬得她肤色莹白，眉眼如画。

　　就算合情身在风月道，见惯了美人，也不得不感慨，这孩子长得真是好看。

　　女孩吃完馄饨，站起来，牵着百里的手，“小师叔，我们去看高跷吧。”
　　百里点头，“嗯。”

　　两个人一起离开小摊，走了几步，女孩回头，朝合情招手，甜甜笑道：“姐姐再见。”

　　合情捂住胸口。
　　太可爱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魔尊。

　　合情用力晃了晃脑袋，尊主怎么可能是王行山扯上关系，魔尊怎么可能这么有礼貌地说再见！

　　必不可能！

　　她一晃神，那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并排而行的身影迅速被汹涌的人潮淹没。合情连忙放下馄饨，追了过去。

　　她跑过皮影戏，跑过晶莹的糖葫芦，跑过绚烂花火，和踩着高跷如彩蝶一般翩跹美丽的姑娘们。

　　可这次，无论怎么找，合情都没有找到两个女孩。

　　难道百里从梦中醒来，抛下了她，直接离开了这里？
　　蜃梦依靠入梦者的回忆织成，如若入梦者离开，蜃梦便会像水中浮沫一样散开。

　　合情皱起眉，想了片刻，忽然扬唇一笑，把手里的花灯丢到旁边一个小摊上。烛火点燃彩纸，很快燃起漂亮的火花，火焰逐渐升高，火势越来越大。

　　她站在火焰前，火光照亮她朴素的青衣，照亮清凉的黑夜。

　　既然找不到人，就把蜃梦一把火给烧了，逼迫那人来找她。
　　合情心中夸了夸自己聪明，火势往外蔓延，一个个幻影在火中消失，借着满城的火光，终于找到了百里。

　　女孩蜷缩在皮影戏桌旁，抱住自己的膝盖。

　　合情走过去，拍了拍她，“哎？快醒醒，和你一起的小姑娘呢？”

　　百里抬起脸，眼眶通红，眼中漫上层湿润，因此显得脆弱。

　　合情蹲下来，“你怎么啦？”
　　“我、我没有看见她，人太多了，”女孩红着眼睛，无措地说：“我们被挤开了，就那么一会，我被挤得松开时候，我不该松开手的。”

　　合情：“那就去找啊！”

　　“太迟了。”她眼中泪珠盈动，眼神空茫，喃喃：“可是太迟了。”

　　女孩低声呜咽，“怎么办？年年不见了，我没有找到她。”
　　她咬着唇，竭力不让眼里的泪珠落下，但没多久，泪珠还是一颗接一颗，顺着脸颊滚落。

　　合情刚想说带她去找人，却见女孩突然抬起头。

　　她转过身，看见滔天的火光中，缓步行来一人。

　　是位执剑的青年，俊美高大，眉眼温和。
　　他握着剑，沉沉望百里，目光中带着仇恨。

　　“师兄。”女孩怯怯地说。

　　青年沉声道：“你弄丢了我的女儿。”
　　“是……”
　　“你该死。”
　　“我该死。”

　　眼看青年提剑，就要刺了过来，合情连忙挡在了女孩的面前。剑尖刺透她的胸膛，她身体微震，骂道：“一个梦而已，怎么还会疼？”

　　早知道不挡剑了！

　　合情对着这剑修说：“你自己的孩子，不自己看好，把她丢给另一个孩子带，怎么想都不是她的错。”

　　火光越来越大，整座城池都在火焰里融化。
　　长剑刺透合情的身体，雪白的剑尖从她后背穿出，被火光照红。

　　百里静静看着那截穿出的剑尖。

　　合情：“所以，不许怪她，又不是她的错。”

　　眼前的人影也开始在火焰里融化，包括刺中她胸口的长剑，变成抹漂浮的影子，消失在空气中。

　　合情蓦然回头。
　　她所熟悉的，冰冷又冷漠的剑修站在火光里，手指捏着一截短短的雪白剑尖，沉默地望着她。

　　合情：“醒来啦？”

　　她期待地望着百里，但百里只是垂眸，看着剑尖，神色不定。

　　合情默默咬牙，“嘶——刚刚那一剑好疼。”
　　她眼波盈盈，小脸苍白，柔弱地说：“感觉现在还在一抽一抽疼呢？”

　　百里捏紧剑尖，其实这只是幻影，她一松开手，影子就会散开。她望了眼合情，说：“刚刚那剑是幻象，按理来说，你是不会疼的。”

　　合情气得跺脚。

　　百里握紧剑尖，不肯放开，“但是……谢谢。”

　　合情一怔，随后笑道：“没什么啦，挡剑这种事，就是很疼罢了，你师兄也太不讲理了，拔剑就刺啊！”

　　百里重新垂下眼睛，“不是的。”

　　合情：“什么？”

　　百里低声说：“这是在蜃梦里，一切按照我的心意进行。其实在现实里，师兄没有怪我，是我自己……宁愿他杀我。”

　　合情皱眉，“那孩子没有找到吗？以你们王行山的本事，找一个人，也不难吧。”

　　百里抬起脸，朝她惨淡一笑，“找到了。”

　　合情凑近，手指抚过她的脸颊，“那你为什么，在流泪呢？”
　　她看着冷硬的剑修眼眶湿红，一行泪珠悄然滑过脸颊，心中忽然升起股奇怪的感觉。她仿佛终于撬开冷硬的蚌壳，窥见一点柔软而脆弱的蚌肉，离目的又近一步。

　　然而却没有自己预想中那么欣喜。

　　真是奇怪。

　　百里捏紧剑尖，没有松开手去拭泪，表情怔怔，低声说：“那年元宵，师父带我去见大师兄。”

　　“师兄自从下山，数年过去，鲜有音信，为了找他，我们甚至去天意城求了一卦。但最后，还是找到了。”百里慢慢说：“他居住在一个避世的山谷，周围用结界隔开，他还已成亲，有了妻儿。”

　　合情不解：“既然没死，为何要住在避世山谷，为何不和你们联系？”

　　百里：“……因为，他娶的的妻子，是魔。”
　　不是魔修，是真正的魔，与仙族有深仇大恨，入世便会被追杀的魔族。

　　合情这才想起，王行山被废弃道统，贬至荒境，罪名似乎就是勾结魔族。

　　“师兄不愿牵连师门，但我们王行山人数不多，不像那些大宗大门，既然那是师兄的道侣，便也是我们自己人了。魔？王行山向来护短，冷心薄情，枉顾大义，不在乎仙魔之别。”

　　合情定定看着她，声音不自觉轻柔一些，“你也不在乎魔吗？”

　　百里摇头，“仙门不容，才被叫作魔。可是规矩是他们定的，容或不容，都由他们说了算，他们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他们容不下的，就一定是恶的吗？”

　　合情嘴角往上翘了翘。

　　百里：“我的嫂子，是位极为美貌温柔的女子。”她轻笑了下，“他们的孩子，也伶俐可爱，只是她年纪尚幼，无法掩盖自己身上的魔气。所以才需要用结界遮掩。”

　　“她从小被关在山谷里，没有见过人间的灯火，听我说起人间，十分羡慕。恰逢那年元宵，年年便缠着我，想要我带她出去。那时我也……年轻气盛，做事莽撞，没有想过后果。她哀求得紧，我便也跟着哀求师兄和师父，想带她下山看看。元宵，万家灯火，汤圆香甜，这些都是很好的。那时我想，小师侄不该被困于山谷间，人间烟火，红尘万丈，她应该看一看的。”

　　合情猜到了结局，轻轻叹口气。

　　“师父亲自施法，保证她的魔气不会被人察觉，我再带着她出去玩。”百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人太多，她急着去看高跷，人潮冲过来，我们的手松了一瞬。不到一盏茶，我就重新找到了她。但是……”

　　她抬起头，望着被火光照亮的长夜，“我想不通，为何神宫会察觉。”

　　“师兄没有怪我，嫂嫂没有怪我，师父没有怪我，王行山的大家，都没有怪我，”剑修眼眶通红，阖上双目，眼睫颤动，“我宁愿他们怪我。”

　　上元夜的凤箫与星月再与她无关。
　　她知道，自己应该用一生去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