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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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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谦又是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整个人头疼欲裂,大脑像生锈的齿轮一样勉强缓慢转动。
嘀,嘀,嘀,心跳监护仪在耳边规律的叫着,外面有人走来走去。
我这是怎么了?
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见师兄被铁链吊起,梦见自己哭着喊着砸墙然后被人关进禁闭室,然后似乎有火有光有人惨叫,还有什么?哦对了,师兄还对他说了奇怪的话。
说的是什么?
很重要,但是他怎么也记不起来。
他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使劲想啊想啊,直到视线里凑进来一张熟悉的脸,须发花白。
“……师……父……?”苏文谦张嘴,嗓子里却像咽了浓硫酸一样疼得要命。
“阿谦你醒了?”马天师抓住他的手,“傻小子醒了怎么不喊?”
苏文谦还木木的,“我怎么了?”他艰难地吐出几个气音。
“你也是命大呀。”马天师擦了擦眼角的泪,轻轻拍他的手背,“那么大的火,还好你被关在最里面,找到你的时候已经被烟呛晕了,要是再晚那么几分钟,哎!”马天师后怕地拍自己大腿,“当初就不该让你下这个山!”
苏文谦还在发懵。
什么火?什么烟?那不是梦吗?
一瞬间,回忆如潮水漫上来,他霍地坐起来,又被身上的线扯了回去。
“你别动!”马天师把他摁了下去。
“师父!”苏文谦攥住他的手,“看守所真的着火了?”
“你紧张什么,火又不是你放的!”马天师瞪着他,“别乱动,留置针搞掉了很麻烦!”
这个时候谁还管留置针啊,苏文谦抓着他的手,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我师兄呢?”
回忆还很混乱,他记起有车来接自己,记起去到了地下室,记起隔着玻璃看到的池铁城,还有被关进禁闭室的一刻。再往后就很迷糊,似乎是走出去了,看到了火,又似乎跟师兄说了话,再往后呢?模模糊糊的,呼之欲出,但就是想不起来。
“你师兄你师兄!”马天师发火了,“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你师兄!看看你自己现在搞成什么样子了!啊?你知不知道为师都要吓死了,还以为一次性要给两个徒弟送终!这算什么事?”
他猛地闭嘴。
马天师训起人来相当厉害,怎么可能只说这两句,唯一的问题是他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可是苏文谦没什么反应。
他不是没有意识到师父说的什么,可是他就是没什么反应。
“哦。”他说。
马天师来摸他的额头,看看孩子是不是烧傻了。
他醒来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来了好几拨人,有消防有公安,还有民宗委的,社区的,什么奇奇怪怪的部门都来了。逮着他翻来覆去的问那几个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去干什么?火灾发生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问到第三遍的时候老马终于发火了。
“还要不要人休息了?看人家嗓子都哑成这样了!”他梗着脖子骂人,把人全部赶了出去。
只留下欧阳,她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很多,那些人问问题的时候,她抱着记录本在后面默默地写。
苏文谦和她默默相对,好半天,谁也不开口。
远远地有鸽群飞过,鸽哨高亢悠远,楼下似乎新栽了茉莉花,浅淡的香味从窗户里溜进来,与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一点也不好闻。
“你回去告诉他们。”苏文谦躺着看天,“我不会去他们七处,我反悔了。”
“好。”欧阳关上记录本,盖上钢笔的盖子,“做完这个记录,我也要离职了。”
“好。”
“你不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苏文谦干巴巴地问。
“杨之亮的事情,永远成了迷。”她眨巴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文谦终于看向了她。
“这场大火,死了七个,都是七处的人,连处长也在里面,伤者除了你,还有当时关在地下室的几个囚犯。
事后勘察现场发现了超高温痕迹,这个不是正常的火灾。痕迹的最中心位置就是池铁城当时的位置,他跑了。
这个事情让上层震怒,他们派了很多人搜山,三天后在山里的一处废宅里找到了他。”
“然后呢?”苏文谦问。
欧阳舔了舔嘴唇,“他负隅顽抗,最后自焚了,在场所有人看见了黑色的火焰,温度不正常的高,连他自己带房子整个儿都焚成了灰烬,只留了半只肉翅,经过DNA化验,是他的。”
苏文谦心里跳了一下。
“苏文谦!不要忘了!苏文谦”记忆里跳出来一个场景,师兄一边跑一边喊。
不要忘了什么?
他又开始发呆。
“喂,苏文谦?苏文谦?”欧阳喊了他好多声。
“你走吧。”苏文谦回过神来,疲惫地拉了被子,“我累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也这样想,不要再见面了。”欧阳湘灵叹口气,拿起挎包走了。
马天师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开解了两句,“欧阳小友,佛家讲缘,道家也讲,有些人,有些事,是可遇不可求的,强求只有痛苦。执于一念,必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才会自在。”
“谢谢。”欧阳埋着头,擦了擦眼角,为了一念追寻了四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大概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平复伤痕。
没有想象中的恸哭或者悲伤什么的。
苏文谦一直在想师兄到底说了什么,在高压氧舱里治疗的时候他这么想着,输液的时候这么想着,回关山口的飞机上这么想着,爬山的时候还是这么想着。
你说他不对劲吧,说话他会回答,你说他正常吧,他又老是愣愣的,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所有人都怜悯地看着他,连马天师也不敢说什么重话。
他好像变成了温顺的小朋友,让他做事就乖乖的做,不给他提示他就坐在三清殿前呆呆地看天看花看鸟。
只是后山他不去,马天师在那里给池铁城立了衣冠冢,让他去烧香,他说烧个屁。
日子好像突然就风平浪静了。
欧阳调去了遥远的X市,民宗委换了新的联络人,小镜子开始试着接手观里的管理事务。
大暑,立秋,寒露,冬至,日子一天比一天冷。
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苏文谦还是坐在三清殿一尺来高的门槛上,托着腮看雪花一片片落上那颗老松。两只狗不吵不闹,乖乖地坐在旁边陪他看。
天冷路滑又不是节假日,没有人来上香,观里安静极了,只有他和一个扫地的小师弟。
鸟雀不怕人,在他身旁跳来跳去寻食。
小师弟终于扫完了大殿,杵着扫把也跟他一起看雪。
“下雪就快过年了,又可以回家了。”他把下巴搁在扫把柄上,面上有向往的神色,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修行太安静了。
“回家好啊。”苏文谦笑笑,突然怔了。
回家?
家!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
他哈哈大笑,把小师弟吓了一大跳。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抓住师弟的肩膀摇晃,把人家晃得七晕八素又撒腿就跑。
“师父!”他一把拉开马天师的门,鞋也不脱就踩进去,“师父,师父,你曾经说过,我和师兄是一个村子的!”
“是……啊。”马天师对着地上的脚印皱眉。
“是哪个村子?”
“叫乙什么升。”马天师抠着脑袋,“但是那个村十几年前就退耕还林给撤销了,人都并进了茵山镇。”
“哪个茵山镇?”苏文谦认认真真地看他,“是不是苍结山脚下哪个。”
“对啊,原来村子也是在仓结山里的。”马天师把书本合上,“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他望着天,又陷入了一点失神,过了半晌,才又说话。
“师父,我想下山,云游一阵子。”
“还回来吗?”
“会。”苏文谦道,“我们发过誓要给您养老送终的。”
他说的“我们”刺痛了老马,他叹了口气,“去吧去吧,脚长在你身上,我还能说什么,怎么还不走?”
“我想借观里的车开开。”
“……”
走的是四年前的老路,从高速路先下苍山镇,再走国道去往茵山镇,经过苍山镇时候,两边的两层小楼还是老样子,几个人在街角摆着麻将,打得热火朝天。
同样的路,确实不同的心情,当时焦灼且担心,如今虽然长途开得很累,精神上却充满了期待。
两条狗在后座,哈着舌头左看右看,偶尔打一个哈欠。
他出发的晚,到了茵山镇已经是傍晚。
山脚下的小镇,天黑人就少了,他想着先住一宿,再往山里走。便慢慢开着车,沿着小路找住宿,又想着先买几瓶水扔车上。
有间小商店还亮着灯,他停了车,打开门口的冰柜,拿了几瓶矿泉水出来。
“老板,多少钱啊?”
老板在最里面摆着货,看不清样子。
苏文谦又重复了一遍,听见里头传出低沉的嗓音,略带戏谑,“卖别人五块,卖你五千。”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苏文谦的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