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记》量子测不准

31、天玺

　　碧眼狮子——或者叫伯恩——试图以段始凝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他们的故事，但这十分困难。
　　“你是说，在天以外，还有其他的世界……而我的父亲原来是天外来客？”
　　“大约是这样的意思。难道你不曾怀疑你和当地人的差别吗？你比他们更强，花般若的毒对你也没有效果，因为你很幸运地继承了更多你父亲的品质——而我们都是多年以来人类自身改造提升的结果。”
　　往事一一在段始凝眼前浮现，其实自从流落街头，她就发现了自己有些不同。她能轻易打败其他差不多年纪的小乞丐抢到食物；因此她选择了加入行伍去接近她的仇敌。她好像天生就知道该如何去战斗，敌人们总是那样的不堪一击，所以她能迅速从无名小卒成为将领。段始凝原以为这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但如今看来，许多事情是与生俱来，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天赋的万一。
　　“那么你所说的盘古三号……就是……”段始凝看向站在一旁的无边明王。他安静地立着，表情漠然，双眼直视前方。同样的状态，以往她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是藐视万物的威慑，如今却只有缺乏感知的空洞——同样的事物因为观者心境的不同，居然会产生这样大的区别。
　　“没错。在天玺的时候，你父亲为了方便称呼替他起了一个名字：无魂。因为他只是我们的世界创造的没有灵魂的工具。他不是人，更不是神，他只是人的造物。
　　他无坚不摧，因为本是钢铁之躯。他飞于天际，因为能吸收日月之光作为助力。他面容不改，因为光阴原是生命的计量，而他从未有过生命。
　　他见过人的眼睛，就不会再忘记。而当年他在你父亲身边的时候，曾见过幼年的你。是他告诉了我李一森在天玺城的故事。”
　　段始凝细细打量如铁塔般高大的青年男子，想到了她曾做过的那个梦。在梦中，他和父亲一起渐行渐远，她好像听到父亲唤他：“无魂……”
　　“你所说的这些……就好比天方夜谭……”段始凝深深吐了一口气，“……父亲是怎么到了天玺？”
　　“他和无魂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叫宋云飞的年轻人和他的家仆，宋云飞正要迁往天玺做官。你父亲和无魂杀了这一伙人，得了名谍和调令，从此李一森变成了宋云飞。”
　　段始凝觉得似乎被冰水劈头淋下：“我的父亲……怎么会是这样草菅人命的人？”
　　“如我所言，当初在我们眼中，这里的人从来不是平等的生命。我们要执行的计划里也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安危。相比之下，十几条人命根本算不了什么，”伯恩轻叹了一声，“你父亲是个聪明人，很快就适应了天玺。他费了许多心思，终于有了接触皇帝的机会。他把自己从沙漠里带出来的武器秘密献给皇帝，编造了一套绝世神兵的言论，希望说服皇帝倾国之力帮助他。他一向巧舌如簧，而且他带去的铳威力实在强大……就是这把……”伯恩突然掏出一把铳来晃了晃，段始凝这时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身上，原来自己身上的那把铳早已被他拿了去。
　　她想伯恩并无加害自己之心，心念一动，道：“除此之外，父亲可还带去另一把铳？和这把形态不同，也没有把它交给皇帝。它又是做什么用的？”
　　“没想到那把东西也落在你的手里。这一把是用来对付人的，那一把自然不是用来对付人的……”伯恩用下巴指了指无魂，后者依旧没有反应。
　　段始凝恍然大悟。
　　伯恩继续说：“总之，元庆皇帝被你父亲说动，决定开展这一项浩大的工程。朝臣都只以为是你父亲唆使了皇帝扩张的野心，因为皇室不愿意他人知道“绝世神兵”的故事。就在你父亲志得意满之际，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自古以来，札赫和尧以沙漠为天堑，互相隔开，相安无事。札赫人察觉到尧国边地的兵役调度以及勘察沙漠的行动，认为这对他们的国家产生了威胁。遣使商讨无果后，战争就这样爆发了。但对于你的父亲而言，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他冒名顶替的事情被告发了。
　　在天玺的这段期间，也许是因为寂寞，或者苦闷，他认识了你的母亲，然后有了你。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也许他也曾计划带你们一同离开……但是，他始终没有让你母亲知道这一切。所以，在他的假身份被揭穿时……”
　　“她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枕边人的真实姓名？”段始凝嘴角扯出一丝惨淡的笑：“你还不如不要告诉我这一切。”一个面目模糊的父亲，也比一个冷血无情，自私透顶的人更值得敬爱。她捂着脸，泪水从手掌与脸颊的夹缝中留下，她想到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是怎样被这个男人稀里糊涂地毁了一生，内心就不由地涌起巨大的愤怒和伤恸。
　　伯恩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说下去。段始凝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是谁告发了他？”
　　“这个人，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你怎能见到？”段始凝有些错愕：“难道那人也来到了沙漠之中？”
　　“如果不是他，你也不会到这里来。这么想来，是他替我找到了你。”
　　段始凝惊讶地张开嘴：“难道……那人是……陆正心？”
　　“正是。他如今已被我们所擒。即便他不说自己的名字，无魂也认得他的眼睛——只要见过，就不会认错。
　　你父亲到了天玺以后，和这个年轻将领逐渐交上了朋友。此人表面温和可亲，内心却狭小善妒。你父亲一步步讨得皇帝的信任和重用，使他妒火中烧。当时计划成功在望，你父亲满心欢喜，酒后不小心吐露了自己原是冒名顶替。酒醒之后，他也想杜绝后患，但陆正心指天发誓不会出卖他，而他也不愿在这紧要关头在天玺城惹出事端，便相信了陆正心。后来与札赫的战争爆发，陆正心奔赴边地。谁知，他不能忘记对你父亲的嫉恨，趁机到宋云飞的旧居调查，再密报给了朝廷。即便是欺君之罪，为了所谓的绝世神兵，元庆皇帝也不想杀了你父亲。可边地起了战乱，总得有人负责，更何况事情确实由他而起，只有杀了他才能平息朝臣的怒火。”
　　“你说你抓住了陆正心，他现在何处？”
　　“不急，使徒们正在准备一场好戏……天玺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你全家被抄后，男子处斩，女子流放。可你父亲并不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人，他最后的努力就是修改了对无魂的指令。在我们的世界，他们都被严禁杀人。但你父亲趁着无魂被关在临近牢房的机会，从他身上取消了这项禁令。凭着无魂的力量，他们一把火烧了大牢，成功突破了重围。朝廷震怒，不顾一切追捕他们。一时间，天玺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可无魂只能杀人，却不能救人。你父亲由于在监牢里造成的伤势太重，最终没能离开天玺。而无魂独自回到了沙漠，也成为了天玺城有史以来最臭名昭著的杀人狂和通缉犯——他的画像曾经遍布街头巷尾，如果你的同伴年纪长一些，也许能认出他的脸。
　　但这一切都源于他保护自己的本能。什么法理，什么罪恶，他一概不知。”
　　“你把所谓的指令改回去了吗？”段始凝听了这一番描述，不禁汗毛倒竖。
　　“你父亲做出的修改，我没有能力改回去。”
　　“这……放着这样一个杀人工具在身边，你不觉得可怕吗？而他居然还是人们认定的神！”
　　“他并不会无端杀人，他杀人是为了保护你父亲。对他来说，他是在奉命消除障碍。他认定了我和一森为主人，会听从我们的指示。到了哪一天，我也要离开这个世界，我会带着他和我一起离开。”
　　段始凝听了，看向站在一旁的无魂。只见他的神色还是一成不变的漠然：“难怪你成竹在胸。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无边明王。”
　　“我并不是。人人皆有归期。如果是神，又怎会有殒身之日？我本无意创造无边明王，只是，和这里的人们最简单的沟通方式，是给他们树立一个无法质疑的权威。无边明王的存在既是为了给异人们提供庇护，也是为了让常世的人们顺从地远离受污染的土地和水源。这样，就不会有更多的异人诞生。在知道我们的计划失败以后，我就不再妄想回到自己的家园，而是想留下来给他异人们一处栖身之所，毕竟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段始凝细细思索着伯恩的话，不禁陷入了沉默。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的高呼：“青夜叉求见！”
　　伯恩凑近段始凝耳边，道：“我和你所说的往事，不足为外人道。我已决意融入这个世界，往事都应随风而去。只是，你是李一森的女儿，有了解自己身世的权利。”
　　段始凝明白他的意思，为了这座城市，为了异人们的信念，神应当继续存在。
　　伯恩朝无魂的方向说了一声：“去吧。”就见无魂转身向一道金属大门走去。大门打开，只见青夜叉正规规矩矩地伏在地上，道：“明王大人，一切已准备妥当。”
　　伯恩跟随无魂走出大门，轻飘飘地对段始凝笑道：“好好休息，明天去看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