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记》量子测不准

32、狂欢

　　段始凝留在明王殿里度过了一夜。她所在的房间与圆顶大厅不同，虽然也是由金属砖结成，却有些逼仄狭小，里面全然没有装潢，只是一片冰冷的银色。唯一的一张金属床靠墙砌着，她细细抚过它的边缘——是那样的严丝合缝，无法想象它是怎样和墙体连接起来的——这无法想象的细致工艺，让她联想到那些铳。伯恩说的话，就像是鬼话，是神话，可偏偏解释了她生活中所见所遇的所有古怪和异象。
　　虽然有些担心盛承意等人的安危，但伯恩答应明天便让他们相见，她也相信他不会为难他们，毕竟他和她父亲曾是彼此唯一的战友。与此相比，她需要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接受崭新的真相上。
　　过往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两个世界隐约中被蛛丝暗暗勾连。一夜无眠。
　　第二天，花般若一大早就把段始凝带回了城里。途中，他交给她一个面具：“戴上。”
　　“这是做什么？”
　　花般若杏眼一翻：“碧眼老怪怕你们暴露了常人的身份，特别关照。在这里，如果面容生得特别，戴面具也是寻常事。”
　　段始凝赶忙道谢，接过来戴在脸上。她第一次真正置身于这座异人的城市之中。街道两旁楼房参差，商铺如林，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景象。极目望去，远处是一大片低矮的棚屋，段始凝问道：“那些房子是做什么的？”
　　“没见过吧？”花般若得意地一笑，“是种植蔬果用的。沙漠之中，水源珍贵，所以集中灌溉。”
　　“这方法果然是明王所授？”
　　“不然呢？”花般若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看着她，想了想又说，“不过明王旨意，大多由碧眼老怪传达。昨日明王显圣，实属难得。话说回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王游历常世时，与家父颇有渊源。”
　　“原来如此……以往明王对常人从未网开一面。”
　　段始凝心里一惊：“那……其他人呢？我的同伴们现在何处？”
　　“正要带你去呢。最热闹的地方就是了。”
　　两人随着一股人潮走到一道椭圆形无顶的围墙前，这建筑也十分宏伟巨大。段始凝抬头一看，这砖墙有数丈高，居中开了一道金属门，门上是一块显眼的牌匾，上面刻着两个大字：“天罚”。
　　段始凝忐忑不安地跟着花般若进了大门，门后还有几扇并列的小门，中间是沙石铺的通道。道路尽头立着几根粗大的竿子，竿上绑着三个人，路过的人们都对他们指指点点，露出鄙夷的神色，有些还拾起石砾向他们砸去。段始凝定睛一看，这三人居然就是小鬼和哼哈力士。
　　她快步上前，唤了他们几声，却没有回应。但见他们双目紧闭，皮肤皲裂——太阳的炙烤已经让他们都昏了过去。段始凝当下便想攀上去解开绳索，一只青色的手突然按住了她——原来是青夜叉。
　　青夜叉道：“你们有自己的法则，我们也有。他们偷取明王殿器物，叛出我教，这是他们该受惩罚。”
　　青夜叉所言无可辩驳，段始凝只得说：“究竟是怎样的惩罚？”
　　“曝晒三日示众，之后再坐牢。”青夜叉言语中并无太多情绪。
　　“这里日照强烈，三日后大约也活不下来了吧？”
　　“有人看着，不会让他们死的。”
　　段始凝稍放下心来：“为何白蛟却没有和他们一起？”
　　“你还不知道，他被陆正心打成重伤，如今还死生未卜。他要是死了，白无常也不知道会怎样。”青夜叉叹了一口气，“我们赶紧进去吧。”
　　段始凝还有话想问，正犹豫之际，就被花般若推搡走了进去。
　　原来那围墙另一侧居然是看台，底下悬空，悬空处约有三层楼高，凭上百根柱子支撑。中间围成一个阔大又空旷的场地。看台上已经满座，一片人声鼎沸，欢欣雀跃。
　　“这就是刑场，”青夜叉说，“也是供人娱乐的角力场。”说罢，就引她走向高处的看台。这处看台与其他人所坐位置不同，顶上搭了遮荫的棚子，座位前还摆着桌子，桌上放着些鲜美的果子，这些果子个头居然比常世所见的还要大上许多。
　　伯恩气定神闲地坐在正中的位置，见了他们前来，笑着挥手招呼段始凝坐在自己身边。
　　段始凝只得顺从，其他人也依次坐下。看台上的其他观众见了段始凝这个生面孔，一时间都议论纷纷。
　　段始凝左顾右盼，只见看台的一侧坐着的不是盛承意又是谁？他身旁还跟着战龙嵴和昨天大战之后活下来的寥寥几个府兵，各人都换了衣衫，脸上戴着面具。他们旁边又围了一排的戍卫。盛承意转头看见了她，微微颔首。
　　段始凝见他们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心念一转，问伯恩道：“你给他们下了药？”
　　“放心，只是让他们气力不济，无伤性命。否则，他们也不会乖乖坐在这里。”
　　听伯恩这么说，她也不好发作，只是不知道他心中究竟如何打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段始凝正想得出神之际，便听得看台上爆发出阵阵振聋发聩的欢呼。原来地下升起数十根铜柱子，每根柱子上都用铁索捆着一个人——仔细一看，却不是活人，而是惨灰色的尸身。
　　段始凝认得，一些尸体穿着的是她尧国军中服饰，还有另一些穿着盛承意府兵的服饰，她极目望去，其中一人似乎就是公羊臼。
　　段思凝心中大骇，再看盛承意时，只见他脸色煞白。
　　伯恩站起来，示意观众们安静。他的声音浑厚响亮，足以传遍全场：“这伙人昨日从常世闯进我净土，使徒已将他们一网打尽。今天请诸位一起看看，自以为是的常人究竟是什么下场。”
　　话音刚落，观众们又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但他们很快又安静了下来——笛声在空旷的沙地中响起，一个白色的人影从看台一侧的石柱中走出，一条条毒蛇随着他的节奏在黄沙中蜿蜒向前，一团团飞虫在空中逡巡盘旋，如同狂浪和黑云一样向铜柱上的尸体席卷而去。
　　观众们发出一声声惊叹，转而又成为欢呼。
　　片刻之后，白无常收了笛声，蛇虫逐渐退回暗处，隐匿于无形。只有铜柱上留下森森白骨。铁索拴不住枯萎的尸身，白骨晃晃荡荡地落在地上，半埋在黄沙里。喝彩和鼓掌的声音响彻整个环形建筑，仿佛要穿透到云霄之上。
　　段始凝不禁又转头去看盛承意，见他眼神空洞，嘴唇发白，想他定是余毒未清，又急火攻心，当下便想起身到他边上去，却被伯恩一把按住。
　　“别走，真正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段始凝拍开他的手：“昨日听你所言，以为你是心怀仁义之人。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为泄私愤罢了。”
　　“我是为了大家好。你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不也是为了杀人吗？叔叔替你做了这些事，你不知感恩，却问起我的罪来。”伯恩嘴角带着一丝讥笑。
　　段始凝听他以长辈自居，却无法辩驳：“公羊臼等人原是我的同伴，在混战中死去怪不得你们，但他们怎么也落了个死无全尸？”
　　花般若在一旁看着，心知自己放的毒烟原是祸首，以为要被兴师问罪，手心已出了一层薄汗。谁知段始凝言下并无此意，才略放下心来。
　　这时只听伯恩说：“常人闯入本是死罪，念在与你父亲的旧情，我们已放了其他人活命。”他顿了顿，又说：“皮毛骨肉，受之于天，还之于地。就算今天他们风光下葬，明日还是会化作一抔黄土。你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段始凝冷言道：“你巧言善辩，我说不过你。”
　　伯恩听了并不恼，转而看向场地中央。
　　只见看台底下石柱中又有两人走出，他们浑身血污，衣衫褴褛。两人相向而行，踉踉跄跄走到场地正中——居然是陆正心和贺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