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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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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若到底独见了晏无道。
她跪在下面,眼前是晏无道翘起的脚。他一腿盘着,一腿支起,剥下的栗子壳随手扔炭盆里。
火光撺掇着把阿若的脸照亮,这幅花容月貌曾远扬北境,蒲昌第一美人,将军的红颜佳人。晏无道招手,把剥好的栗子都给了阿若,他伸直了腰,又歪到了身后的凭几里。
“阿若尝尝。”
“多谢太师。”
阿若在手心里拣了个小点的,放进嘴里。
晏无道闭上了眼。
晏小山执意要娶阿若为妻,晏无道不同意,他便跪在屋前。两个白日,一个夜晚,晏小山是上了弦的弓,宁直不屈。晏无道处理完了政事出来见他,他一身中衣,盔甲佩刀皆由十六捧着。府外,尚有亲兵列队静待。
月上梢头,晏小山未进食进水的嘴唇干裂一层,他拜下,沉声道:“父亲,只要您允了我此事,我即刻启程北境。”
晏无道乍闻此言觉着有趣,晏小山自小到军中历练,没有世家纨绔风气。
晏无道曾设想,晏小山有一日求他跟前来,他必定应之,只是真到了这一日,他却不能无视而盲从。
“你以为你不去,某就没有办法了?”晏无道从袖中取出一张行军图,凑到灯下点燃。“你去不去,都不妨碍此事进行。”
“父亲!”晏小山抬首,目光灼灼,“您自然是算无遗策,可此事只有我来的最为稳妥。”
“你要挟某?”
“儿不敢!”
晏小山说的不错,固然晏无道有以防万一之计,但最佳人选仍是晏小山。他叹了口气,收起锋芒戾气,慢慢步下石阶。
好似闲庭信步,身姿飘逸,睇来的神色情深意切。他走到十六面前,在那堆衣物里挑拣出了銙带。十三块鎏金镶嵌宝石,蹀躞带同样为十三块方形兽面纹金带。晏无道把两带合拢一起,看向晏小山,他亦同样注视着。
“你当真非她不娶?”
“当真!”
晏无道振力一甩,晏小山笔直的背部打了个晃。
“养虎为患,你懂是不懂?”
“佛祖以身饲虎,我有何不可!”
“蠢货。”
晏无道扔下折成几截的銙带,背身离去。
晏小山半趴在地上,喘息未定,十六想扶持,被他推开。
“多谢父亲成全。”
晏小山却没让晏无道失望,交河城大战,大晋成功收复失地,大军班师回朝,晏小山的马背上载着一女郎,正是阿若。
阿若无依无靠,只有一个晏小山。入府后,多有她协理后宅,袁氏曾道,观其做派,原也是一方宅邸的当家女郎。
晏无道垂眼看她,平铺直叙问道:“小山年后或将戍边北境,你可要随他过去?”
阿若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儿不知去与否。”
晏无道眼中滚过一抹精光,又很快掩下。
“小山必是舍你不得,你去或留,还是与他商量罢。”
阿若心知晏无道在试探,于是回视晏无道,不卑不亢:“太师想我去或不去?”
晏无道笑了。
“你去罢,那个叫阿伮的女婢由你暂管,别让她死了。”
所以晏无道说要问话,是替袁氏打消疑虑。阿若忽视肚腹巨痛,起身要离去,又被晏无道截住。
“阿若,你在北境,还有亲人?”
“没有了,”阿若垂下头,让人看不清她表情,“阿若父亲早已战死沙场,母亲以身相殉,剩下的熟人,时过境迁,也都埋骨沙场。”
阿若从未梦过父母亲人,她每日好喝好睡,除了偶尔需要亲近袁氏而刻意为之,她便是被晏小山宠之爱之。十几年的风餐露宿沙尘暴雨似乎不存在,她一直生在京中,春时杏花烟雨秋来分外澄清,这才是真的她。
晏无道这次再没拦她,待她出去后,晏小山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一道“阿若”,饱含担忧,晏无道等他二人再没声响传来,招呼了十二进门。
“留一扇后门,再准备一坛佳酿。”
今夜恐怕热闹了,冬夜漫漫,喝酒暖身再好不过。
阿若一进室内,晏小山把人揽在怀里。她身上熏了香,胸前的花钿仿佛活了,香自花来,晏小山喟叹间,埋首嗅吻。
隔着衣物,感染到男子温热的手掌,腰间不再酸胀,阿若软了身,被托举到腿上。
“父亲与你说了什么?”
“他想知晓我为何不曾苛责阿伮。”
晏小山放柔了神色,“我的阿若最是心软。”
言罢,他盯着那道红唇,驱舌而入。阿若被迫后仰身子,与他缠绵悱恻。
阿若十二岁前,一直生活在北境,十四岁那年,父亲战死在一次与西厥的交战中,母亲殉情后她一身缟素第一次来了京城。
北境到京中,又何止十万八千里,好不容易站在李府门前,她那身黄沙蹭染了李元庆一身。随身包袱里,是凭证身份的血书,阿若母亲去前命她到京中找表哥,许她一个安身之所。
李元庆对她这个表妹关心备至,从衣饰吃食到居所喜好,都按她的意思来。李元庆看她娇弱可爱,说话都要极尽轻柔,她做女红时他便陪着,后来的鞋履衣袍皆出自她手。
京中美丽非凡,巍峨的宫殿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各坊间不过一道矮墙相隔,坐在院中便能看见平康坊色如春花的女郎。
京中哪里都好,就是不如北境自在。阿若常常北望,记忆中父亲饱受风沙吹拂的粗掌帮母亲捻线,愁绪袭上了她那双剪水凤眸。她问李元庆,能否收复交河?她父亲的尸首还在黄沙漫漫里,李元庆抚掉她的泪不发一语。
十六岁,阿若随李元庆大军历时一年重回北境,蒲昌以西地区常有西厥来犯,他便与刺史协定闭境自封。直到有商队冒死送来密报,交河仍有北境百姓盼望归国,上通下达,将士们誓死要夺回交河城。
那以后阿若联合城中百姓,为将士们日夜不停缝制棉衣鞋履,再由阿若的女婢们挨家挨户收集起来,送到前线军营。阿若不但是蒲昌第一美人,还是蒲昌的女菩萨,李元庆握住她的手说阿若,这一战打完了,姑母就可与姑丈重逢了。
阿若推开晏小山,踉跄着从床上爬起。晏小山沉浸情爱,突然被拒反应不及,看阿若趿了鞋,唤绾姒进来梳头。
晏小山收拾了情绪,倚着胡床边,阿若重新绾了发髻,又换了身衣,而后走到脚踏前蹲下。
“郎君,太师有事交代了我。”
晏小山拽住她的披帛,把人带到眼前,挑起她的下颌,用指捻淡了口脂。
“阿若从不拒我。”
阿若偏过头,半晌不语。
晏小山松开手,背过了身。
“阿若有事就去罢,但别太过劳累。”
晏小山没等到阿若开口,阿若已推门自去了。
最后一战,李元庆被封为车骑将军,阿若没去送他。七日后,杜娘慌慌张张的跑进院子,隔着一扇门看着的绾姒噗嗤笑出来,回头跟阿若说:“女郎,你看她那个样,怕不是冯大郎要说娶她了。”
缝着鞋底的阿若头也不抬,淡淡说道:“你若好奇,只管上去问便是。”
绾姒捂嘴退到一旁。
“奴可不敢,杜娘不让别人说冯大郎一点的不好。”
话落,杜娘刚刚好进了屋内,她大气不敢喘一下,哆哆嗦嗦回身把门关上,之后,就这么不动了。
绾姒看看阿若,再瞧瞧杜娘,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遂道:“杜娘,冯大郎真跟你求亲了?”
她不问倒还好,一问,杜娘再也绷不住,垮了肩膀,呜呜哭起来。
绾姒霎时有些慌了,她疾奔过去扶住杜娘,刚想说什么,眼睛先瞄到了杜娘腰间的信笺。
“这是……”
杜娘抽出信笺,随便撕了两下,直接塞到嘴里。她这突然的举动骇着了绾姒,绾姒瞠目结舌半晌,杜娘已经咽下肚去,回头看向了阿若。
阿若早已放下了针线,她似心有所感,按住心口:“是前线的消息?”
杜娘一把抹掉眼泪,疾奔到阿若跟前,跪下笑道:“女郎,大郎说要娶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杜娘面上虽是含笑,眼神却掩不住悲伤,眼泪不停掉下来。
绾姒直拍胸脯,笑骂杜娘吓死人。阿若察觉不对,她紧锁秀眉,逼视杜娘。
“你说是喜报,为何又吃了信?若是喜报,冯大郎不曾识文断字,怎么给你写信?”
杜娘咬唇不语,阿若突然推开她,往门外跑。
来报信的兵卒尚未走开,阿若扑过去拽住他衣袖,盔甲上一层厚厚的黑,旧的新的似乎还是热的,他刚杀出重围,特来报讯。
“将军呢?”
“阿若女郎,将军他,战死沙场了。”
阿若没站稳,一头歪在了地上,额头撞破淌了血,这张美人脸,破相了。
“阿若女郎,将军是在冲锋中被西厥的步兵砍下了马。将军深陷敌军中,我们冲不过去,张副将为保护将军,先被西厥人砍死,将军最后,力竭,战死。”
交河城以大晋军攻入城内告捷,可却损失了车骑将军李元庆,阿若也再也没等到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