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乔大叔》庄雨寒

70、70章

　　乔书平僵立在那里，虽然背对着我，却朝我的方向微微斜了斜头，彷佛是想确认什么。
　　左理的轮椅向我靠过来。虽然有束带，他整个上半身依然歪在靠背一边，饶是这样，他居然还嘴角含笑。我不知道以他略有些倾斜的视线是否可以看到乔书平和刘劲，不过他的嘴巴可没歇过气。
　　“你今天既不上课，也不过来接我，在这儿傻站着干嘛？”
　　他似是无意间瞥了一眼诊室门牌，“心胸外科？！怎么，让我整出心脏上的毛病了？你是我老婆，有什么你跟我说啊，干嘛一个人偷偷跑过来，扛！”
　　我懒得跟他说。尤其看到他的笑，心中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我只是盯着另一边。
　　乔书平和刘劲依然背对我站着，乔书平的背挺得笔直，直得有些微微的抖。他的一只胳膊被刘劲牢牢扶牢牢架着……
　　“不过看上去你好像也没啥事儿，是吧？没事儿咱们就走吧，我还得做下个项目呢，这都耽误一会儿了。你说这天天不饱和锻炼，难怪练那么久了，我没什么进展。是吧，老婆？”
　　我最后看了一眼乔书平，咬牙站到万东旁边，准备和他一起推着左理的轮椅进电梯。
　　“慢着！”左理突然说，“这么巧？我好像看到熟人了，”他瞥我一眼，“老婆，你说这世界是不是太小了，这隔山隔水这么远，居然也能碰上故人……哎，乔，对了老婆，你一直是叫乔叔叔还是爸爸呢？你也没跟我提过，我们结婚这么久了，我总得跟你保持一改吧。”
　　我咬着唇，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乔……叔叔”
　　“哦……乔叔叔……我没认错吧，喏，前面那个，离我们最近的那个，穿蓝色风衣的那个……老婆，你看到没有啊？”
　　我连手都是抖的。
　　“乔叔叔，好久不见了？”
　　随着左理这一声招呼，乔书平在刘劲的扶持下，一点一点转过身来。
　　他整个身体都有些抖，连带着握着手杖的那只手越发有些厉害，以致于在地板上敲击出奇怪的“嗒”“呯”“哒”……的声音。
　　整个过程延续了几分钟，刘劲牢牢地架着乔书平的另一支胳膊，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乔书平依然挺得笔直的背。
　　他终于，和我面对面，虽然，隔着那么大一副墨镜。
　　他的脸上有微微的笑，一如，他每一次站在法庭上，面对最难缠的公诉人。
　　他说：“安然，左理，你们好，好久不见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左理抢着开了腔。
　　“是蛮久的了。我们家安然经常念叨您呢，是吧，安然……”
　　左理的唇角一直挂着笑，说不出来的味道。
　　“嘿，这常念着念着，就真的有结果了。瞧瞧，这什么风就把您吹过来了……您这趟来，是取证呢，看病呢，还是……”左理的目光在我和乔书平之间迅速掠过，“专程过来看我们哪？”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隔着乔书平大大的深黑的墨镜，我没法捕捉他的表情。我只看到乔书平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住，扬了下头，又转开。
　　时间仿佛漏跳了几秒。
　　“不好意思，这涉及我私人隐私，恕无可奉告。”乔书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我还有事，等办完，请你们吃饭，先走一步。”
　　“那好，等你哟！”左理依然笑着，真的像跟故友打招呼一般。
　　我张了张嘴，却连一个音也没发出。我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看乔书平略微困难地转身，被刘劲扶着，慢慢向前。
　　“还看什么呢，安然，走了，你的正事还没做呢……”
　　左理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可以让这个走廊上的每一个人都听见。我不想和他吵，至少不是现在，不在这里。所以，我能做的，是默默转过身来，去推左理的轮椅。
　　我向左，乔书平向右，我们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安然，我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应该我们作东，请你乔叔到家来吃个饭，你觉得怎么样？”
　　结束那天治疗的时候，左理突然问。
　　那之前，我们一直没有一个字的交流。那一天，我坚持坐在治疗室外面，直到他结束治疗。碰巧万东有点事，走出医院大门时，便只剩下了我和他。
　　一路倒也相安无事，推着他穿过一片灌木丛，公寓遥遥在望的时候，他突然就问了这个问题。
　　我没有说话。从这几个月和他相处的经历看，在没搞清楚他的真实意图以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啥也别说。
　　“怎么，你不想？”
　　长久没得到我的回应，他终于还是忍不住。
　　我还是没说话。
　　“不愿在家吃？”他继续自说自话，“我也不想的，你手艺那么差……可是有什么办法？我这个样子，能去哪儿吃？再说了，万一没控制好，不是在你乔叔跟前丢你的脸么？”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都同意了。那么，事不宜迟，你乔叔这次来，估计也呆不了多久，择日不如撞日，明天我只有半天复健时间，要不就明天晚上，你一会儿就打电话给你乔叔！”
　　话说到这份上了，我没法再保持沉默了。我索性固定好轮椅，转到左理面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左理？”
　　他又笑了，如同那时和乔书平面对面那样。
　　“我又没说外国话，安然。难道我对自己的意思表达不清楚？不会吧，我只是肢体瘫痪，大脑可没有。我的意思……就是我说的那样啊！”
　　“够了，左理！”我盯着那张脸，心底一阵阵发寒，“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的确不清楚，我也不想搞清楚。可是我希望你不要这样阴阳怪气好不好？是，你是因为救我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对不起你在先，后来好多事也没处理好，让你过得不算开心，可是，我已经尽力在做了。我很努力地做你的妻子，好好地照顾你，也希望你能真的快乐和开心……但，你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总是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你这样，你老是这样，我们还怎么……过一辈子？”
　　“哈哈哈哈……”左理突然一阵暴笑，笑得我心底寒意更甚。
　　“可算是说出真心话了——不想过了，是不是？早就这样想了，一直憋着，今天终于守到机会给我摊牌了？”
　　我惊愕地望着眼前连坐都坐不正的男人，心莫名跳得飞快。
　　“让我说中了心事是不是？别在我面前再演戏了！你不累，我看都看累了。你一直把我当个备胎，没想到备胎先坏了，扰乱了你的计划，真是对不住啊……”
　　我没有再说话。其实，内心深处，我是有些怕的，我怕左理知道了些什么，尤其是，关于我和乔书平的……
　　他忽地又笑了。
　　“你说我们好端端地，说这些干嘛呢？白白地伤感情，对不对，老婆？我们不再说了，好不好？”
　　如果有立马能检测出结果的仪器，我真想弄一台，查查我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已精神分裂了，抑或有双重人格，不然，他怎么会这样？
　　“我们还是来讨论下明天的晚餐吧。你乔叔喜欢吃点啥？明天让万东顺便就先买点材料回来……”
　　左理真是说得一本正经。不知怎么的，那股一开始就在胸中涌动的寒气此刻愈发深重。
　　“安然，你有什么意见？”
　　“我……再问问乔叔吧，也许，也许他有急事要办，可能，可能不见得会有空呢？”
　　“再忙吃个饭的时间总是有的。人家大老远来一趟，我们作女儿女婿的，不尽个地主之谊说不过去嘛……”左理扫我一眼，“你怎么回事？不愿意见你乔叔叔？”
　　心中那份怕被看穿心事的恐惧越发盛了，我匆忙拿出自己的手机，走到另一边，开始拨号。
　　“那……我先问问乔叔叔吧。”
　　电话响到快断的时候，才被人接起。那端，乔书平的声音异常疲惫。
　　“喂？”
　　我想，他一定已经看不见来电显示了——想到这个，我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痛。我吸了吸鼻子，稳稳自己的情绪。
　　“左理……”我刻意停留了下，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左理，他果然盯着我的方向，歪着脑袋带着笑。
　　“他想请您明天来家里吃晩饭，不知道您是否抽得出空儿？”
　　那边沉默了片刻，“欢欢，你还好吧？”
　　我的眼泪就快下来了，可我不能哭，左理还在旁边看着呢。我只能拼命地仰着头，嘴里含糊地应承着。
　　“欢欢，你有什么要跟我说，别一个人扛。左理对你不好，是不是？他折磨你，是不是？你一直过得不……”
　　我只听到那边突然加重的喘息，还有一些零碎的似是瓶子碰撞的声音。
　　我的心都要不是自己的了，可是，我还得努力地端着笑，挂着平静的神态，对那边说：“我过得很好，左理对我很好，您放心……”
　　那边再没有声音，只有，诡异的安静。再然后，电话就断了。
　　再打，便无法接通了。
　　“他明天，可能没空。”
　　我走回到左理轮椅后，继续推着他往公寓走。
　　“哦，是嘛？真是太遗憾了！”
　　左理淡淡地说，不辨喜怒。

作者有话说

　　最近的确是忙哈。可能留言啥的也来不及回。等本周忙完，再一一回复，不好意思，各位。另外：不出意外的话，从下周一起恢复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