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乔大叔》庄雨寒

71、71章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终了了，可没想到，第二天，乔书平真的来了。
　　正是傍晚，左理结束了一天的治疗，正躺在阳台上看落日。
　　这原是他每天的习惯。他常常会从太阳西斜看至天幕全黑。
　　如同我的人生。
　　他常常如斯感慨。
　　那往往是我一天中最悠闲而自由的一段时光。往日我便会抓紧这一段时间复习当天所学的功课，再简单准备些晚饭的食材。
　　晚上我和左理都吃得很少。他是因为身体原因，晚上一般只进一点主食，一半馒头，或者一个小包子，而我，说实话，我恨不得那一点时间全部用作我自己的，根本就懒得再做什么。
　　今天，也不例外。我整理完今天的听课笔记，想着冰箱里还有一小截黄瓜，早上买的两个包子。我准备就把它们作为我今天和左理的晚饭。刚出房间门，就听到左理在叫我。
　　“安然，你乔叔来了哦，你今天晚上用什么款待人家？”
　　我真的是像书中说的那样，一个箭步冲到阳台。
　　太阳已经下山，天却还没黑尽，深蓝的天幕下，小路尽头，一个人，拄着手杖，慢慢地，向我们的方向走过来。
　　不是乔书平，又是谁？
　　“看来，是你误会了你乔叔的意思？”
　　左理转头瞥我一眼，嘴角带笑。
　　“怎么办？我的老婆？你的冰箱好像空空如也哦。”
　　我也不断地在问自己怎么办。不是拿不出一款盛宴的焦虑，而是，我实在担心，左理，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去接他。”
　　大脑空白的间隙，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我顾不上左理想什么了。我说着话，已经向外走去。
　　“别着急，慢点走，别摔着了！”
　　走出好远了，左理的“嘱咐”都宛若耳边。
　　跨出大门，我就开始飞奔。
　　真的是飞奔。除了在学校的时候参加田径比赛，我从来没跑过那样快。明明还有好远的距离，仿佛只是一瞬，我就到了。
　　我喘着粗气停在乔书平面前。
　　他抬起头。
　　依然戴着那副墨镜，我依然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
　　他站得笔直，那根手杖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欢欢……”
　　他的声音有些许的不确定，随着话音落地，他的头，微微地向我这边探了下。
　　我的泪莫名就下来了。我不敢答话，怕一出口，我会憋不住。我只是走到他旁边，自然地扶起他的一只胳膊。
　　“欢欢，你怎么来了？”
　　这一次，他的语气无比肯定。
　　我微微地甩甩头，把脸上挂着的泪也一起甩掉。我深吸了两口气，才开口。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他转头朝向我的方向。
　　“为什么？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
　　“我……”我想说我什么时候邀请过你，可是想想，那个电话明明就是我自己打的，虽然我并不情愿……
　　“来来也应该过来看看你的。”他转回头去，说，“走吧。这儿离你家，不远了吧？”
　　我小心地扶着他往前走。
　　“你不应该来的。”
　　他走得很慢，仿佛是在探路，又仿佛是在很认真地听我说话。
　　“你过得不好，是不是？”
　　他又一次说了和昨天同样的话。
　　“那么你呢？你不要告诉我，你过得好，只看看……你现在……”
　　我忽然哽咽。
　　“你什么都没做到，我临走前，你答应我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做到！”
　　他趔趄了下，还好我牢牢地扶着他。
　　他缓缓地回转头来。仿佛应该是隔着墨镜在看我。
　　时光仿佛凝结在那一刻。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试图聚集在我的脸上，如同，以前每一个周末我从学校返家，他常常做的那样。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没有其他事，他总是早早地等在校门口。每当看到我的身影出现，他就会走上前来，拿过我的包，任我挽着他的胳膊，然后，转过头来，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我……
　　那个，仿佛已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
　　那一刻我有冲动，我想伸手去摘掉他的墨镜——我想看着他的眼睛，如同那些年我们四目相对的每一次。也许，他会狠狠地眯着眼，努力地把目光投注在我身上，我想，可是，最终，我什么都没做。因为我害怕，我害怕那其实预定的结果——茫然的散乱的无法再聚集的眸子……
　　我们之间，早已应该有这份默契。
　　有些事，对方不让自己知道，就真的，当不知道吧。
　　“走吧，不要让左理久等。”乔书平转回头，对于远处旷野已经渐渐暗沉的天幕。
　　然后，我们一路无言。
　　到公寓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尽。门大大开着，室内和室外一样的黑。我有些无奈地冲乔书平笑笑，小心地把他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好，这才打开客厅的灯。
　　“对不起啊，乔叔，你看看我们这个家，让你见笑了。”
　　几乎是灯亮起的那一刹那，左理的声音已经从阳台那边传了过来。
　　我再度冲乔书平笑笑，到阳台，推了他的轮椅进客厅。
　　“贵客临门，本该是张灯结彩盛宴以待的。可是……”他瞥一眼我，“我的小妻子说您百忙之中无法拨冗来见，您看看……这家里，啥也没准备。连灯……她倒是出门去了，也不先把这些事拾掇拾掇，让我这个瘫子有心无力，真是让乔叔您看笑话了。”
　　如果我手上现在能有个东西，不论是什么，我一定会把它塞进左理的嘴里。可是我啥也没有，而且我也不能乔书平面前和他吵，所以我只能应和，只能尴尬地冲乔书平笑。
　　那一刻，我无比庆幸，乔书平的那到墨镜。
　　“乔叔叔，对不起，我以为……您安排不出来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我……我现在出去买点现成的，您……坐一会儿……”
　　乔书平淡淡地摇了摇头。
　　“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么多见外的话？我今天来，就是来看你们的，不是……”他顿了下，微微地把头偏向左理的方向，“来看笑话的。安然，你也别忙活儿了，我已经吃过了。来，坐下休息下。”
　　我和左理都楞怔了下。
　　“您吃过饭了，在哪儿吃的？您看……”
　　“我就是专程过来看看你们。这次来这边也是临时起意，走得匆忙，事先也没想过和你们联系……不过我就是想，你们结婚出国都很快，我这个……做长辈的，有这个机会，还是应当过来看一看，至少，要知道，你们你们生活在这边，好不好。”
　　“哎哟，乔叔，您看您这话，说是一家人，又这么见外。我们的情况，您也看了个七七八八，托您的福，我们……我和安然，过得蛮好……对吧，安然？”左理说着，冲我一笑，“不过，就是我……这个样子，怕是委屈了她。有些事，原不该她做，可是没法，我这人有个怪癖，恐怕也是太爱她了，说出来都不怕您笑话——这有些事阿，离了她，还真不成。比如……”左理停了下，又冲我一笑，“我现在……就要她帮忙，也只有她，做得了这事！”
　　说着，他就旁若无人地对我说：“下午治疗的时候，我不舒服，就让万东替我拔了尿管，用了纸尿裤——一直忘记跟你说了……”
　　我仿佛回到了那一天，治疗室中狼籍的那一天。我只能匆忙对乔书平说：“我进去帮他处理一下，您先坐会儿。”
　　不出我所料，左理的下身一片狼籍。我手忙脚乱地处理完，已是小半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因为左理的身体原因，虽是盛夏，我们的房间并没有开空调。这么一通忙碌下来，我整个人像被水泡过一般，裙子紧贴在身上。我原打算换身衣服洗帕脸再出去，可是乔书平已经一个人在外面空坐了那么久。
　　左理像是看出了我的犹豫。
　　“老婆，我们这样，让你乔叔一个人在外面久等，怕是不好哦。”
　　我只能作罢。
　　好在，反正他也看不清楚。
　　再回到客厅，乔书平如刚刚一般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灯光映照下，他的脸比纸都还要白。
　　“哎呀，真是对不起啊，乔叔，您看看，让您一个人枯坐着，连茶都没泡一杯……安然，我不方便，你可不能这样待客。”
　　虽然他指使我的语气听上去让我很不舒服，可是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我连忙去弄茶具。
　　“欢欢，不用了，快坐下歇会儿。”
　　乔书平撑了沙发想要站起来，可是他的腿立刻就撞上了一边的茶几沿，他的脸白了一白。
　　我拿着茶杯就冲了过去。
　　“您没事吧，撞到哪里没有……”
　　他紧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摇头。
　　“我不喝茶……”
　　带着微微的喘息，他抿紧的唇微微地发紫。
　　“哎……”左理在旁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安然是真辛苦。您今天来也看到了，我这个样子，平日里，家里什么事也帮不上，还要给她添麻烦。我也是不想的，可是……有什么办法？这辈子，基本上也就这样了，也只能这样了，是不是，安然？谁让你当初执意要选照顾我一辈子呢？”

作者有话说

　　这卷会有些压抑，我会慢慢把基调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