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周叶]江河万古流》千江冷

4、章三 扶摇笑干戈

　　章三扶摇笑干戈

　　直到帮唐柔收拾行李，陈果才真正反应过来，她居然被一个人激的建起了一支佣军，尽管这支佣军算上她自己才有三个人。
　　唐柔看她叠衣服的动作又慢了下来，不禁“噗嗤”一笑，坐到她旁边，攀住她的肩膀：“还没回过神来啊。”
　　陈果鼓着嘴：“这人简直要气死我了。”她说着，伸手点了点唐柔的额头：“你居然也叛变了！”
　　“嘿嘿。”唐柔意思着往后躲了躲，也没躲过，“不过你这几天心情倒是好多了。”嘉世刚传出斗神战死的消息时，陈果愁云惨淡的样子要把她急坏了。
　　“可是苏沐橙还没有消息啊。”
　　唐柔没有说话，陈果是关心则乱，她却注意到那个家伙之前听陈果唠叨苏沐橙的时候，表面上虽然气死人不偿命，心里也是有些着急的，但是今日听见微草堂赏金求紫苏和陈皮的消息后，一口气像是松了下来。情绪变化极小，若不是自己自小跟着父亲见惯了各色人等，恐怕也会以为是错觉。
　　她若有所思，这人虽然懒散，还有点邋遢，但却是眸正神清，一身的正气浩然。
　　还有那双眼睛。
　　她还记得视线相撞的一瞬，宛如长鲸吸水，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不闻，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剑西来天下俯首，马鸣风起金石铿锵。那双眼睛里装着的是浩荡天地，倥偬河山。
　　她第一眼见到他就断定，这人是从战场上、从血雨刀光中拼杀而出，却绝不是他自己说的一个无名小卒。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屈居在一家小小的客栈里，做一个跑堂伙计？
　　所以，在他提出要组建一支佣军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柔柔？我帮你把行李拿下去啦。”陈果把衣服都叠好，把布包袱裹起来，头也不抬对她说道。
　　“啊？不用，我明天早上自己带下去就行，你早点睡，这半个多月我们都不在，你一个人要受累啦。”唐柔笑嘻嘻道。
　　“切，你们没来之前，我不都过来了吗？”陈果白了她一眼，“你们要小心啊，虽然这些年各军之间的路清扫得都差不多了，但也不代表就没有漏网之鱼，实在不行就回来。”
　　“唔……这个应该不成问题。”唐柔一摊手：“某人虽然气人了点，但是真的很强。”
　　很强，带伤还能单手败她十几次，她累得满头大汗，结果那人一派云淡风轻，胜似闲庭信步。
　　她输得很惨，还被损了一顿，陈果都忍不住快翻脸了，她却觉得没什么。
　　因为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赢回来。

　　说起这个，陈果也是一脸无奈，她本意就想招个伙计，谁知招来个从战场上负伤归来的……小兵。
　　好吧……真的只是个小兵吗？
　　陈果自己也是不信的。
　　至少……不该只是个兵卒。
　　他的文牒是轮回的，也许是周泽楷嫉贤妒能才让他没有官阶呢。
　　陈果对这个被称作是斗神之后第一人的轮回主帅，一点好感都没有。在她眼里，天下第一只能是叶秋，哪轮得到别人。

　　第二天清晨叶修在听到这番对自己无官无职的推论后，一口茶险些喷了陈果一脸。
　　“喂喂喂！”
　　“咳、咳咳……”叶修捶着胸，“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掌柜的，你想太多了！我跟周泽楷根本不认识啊！”
　　想起轮回主帅那双澄澈漆黑的眼睛，叶修心里的一个角落不由自主地陷了下去。
　　唔，小周应该知道了吧。
　　嘿，早知道老板娘是这个反应，当初就该让老韩帮忙弄文牒，想想“嫉贤妒能”的韩大帅的那张脸就觉得好笑。
　　至于会不会被老韩揍一顿，呵，各军将领不得私斗的规矩还是自己定的。

　　“不认识？不能吧！”见陈果还要继续想下去，叶修寒毛都立起来了，这要让她猜下去，天下还有好人吗？他叼着个馒头就窜了出去：“小唐准备出发！”
　　陈果追到门口：“注意安全！”
　　“安全安全，十天就回来了。”他随口应着。
　　“你当你骑的是叶秋的千里马啊！二十天能回来就不错了！”
　　叶修固定褡裢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抚了抚马的鬃毛，一蹬跨上马鞍，抖了抖缰绳。
　　“我们走了。”
　　唐柔笑着对陈果摆了摆手：“会尽快回来的，照顾好自己啊。”

　　“哎？不走北门？”
　　“不，走西门，我去取一个东西。”
　　唐柔也没多问，跟在他后面看他兜兜转转逛大街一样往西边走。嘉世主城便是广佑二十三年斗神现世后建起的第一道防线，前三年扛住了无数次进攻。后来广佑二十五年洛野之战后，随着嘉世防线的向北推移，这座城离战火越来越远，经过五年的扩建，现在是各军中占地最广也是最繁华的城池。西城区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鱼龙混杂。曾经有人问过叶秋要不要整肃一下，谁知斗神敲着烟管，笑道：“有烟火，才是人间。”
　　这句话迅速传开，这一句烟火人间不知让多少从乱世中艰难活下来的人涕泪长流。
　　也正是这句话，更加坚定了世人的决心：生活可以继续，战乱可以平定，总有一天，这世间会迎回太平。

　　唐柔越发疑惑了，按理说叶修才来了不到半个月，可看他这一路的模样，倒像是一直生活在这一样。
　　“挺好的，”叶修突然开口：“广佑二十三年以前，这里比现在还要繁华。”
　　唐柔点点头：“你之前住在这？”
　　“跟个朋友还有他妹妹，在这边贫民窟混过一段时间，后来药人就打上门来了。”
　　“那你后来怎么跑轮回去了？”唐柔很疑惑。
　　“因为我跟轮回主帅比较熟啊。”叶修一脸理直气壮。
　　唐柔这回是彻底体会到了陈果的心情。
　　刚刚还说自己跟周泽楷不认识的那个人是谁啊！是你吗？！
　　饶是唐柔挺好的脾气也被他气无语了：“能做你朋友真不容易啊……”
　　“哥魅力大。”
　　“……”
　　“你干嘛这表情？不仅是轮回，各军主帅哭着喊着求我去帮他们布置防线锻炼新兵，我很少答应。”
　　“哦？他们都是你朋友？”唐柔破罐子破摔，顺着他的话就说了下去，至于有几分可信，这个就不好说了。
　　“是啊，很可靠的朋友。”某人立刻打蛇随棍上。
　　“有多可靠？”
　　“可靠到……可以把后背交给他们。”
　　他语气少见的正经起来，唐柔一怔，立刻反应过来，也许这人真的不是在没脸没皮乱说大话。
　　如果他说的都是事实，那么……她深吸一口气，这个答案，有点吓人啊……
　　但这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解释一切疑点的答案。
　　“你是……”
　　“叶修。”
　　好吧，既然他暂时不想承认，那自己也就没猜出来。

　　“你在这等我一下。”叶修拐到一条小路口，下了马。“里面太窄了，马进不去。”
　　“哦，好的。”唐柔也下了马，活动活动筋骨。
　　不一会儿，就见他抱着个破破烂烂的东西出来了，唐柔一皱眉：“这是什么？”
　　“我朋友留给我的，一把兵器。”
　　朋友……苏沐秋吗？对这位铸器大师，唐柔也是听过的，苏沐秋铸造的兵器独步天下，可这……怎么看都分明是一把烂了伞面的伞骨啊。
　　嗯？好像有点不一样？
　　“当年没找到好的材料做伞面，”叶修解释道：“不过你知道吧，广佑二十六年起，因为活人不好抓了，鬼冥开始尝试控制动物，不过一直都没成功。”
　　“我听说过，我记得微草堂主还研究过这个？”
　　“嗯。”叶修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唐柔，“小唐你也不简单啊，知道这事儿的人其实没有多少。王杰希最终发现，这些动物——我们一般叫药牛药马，虽然没法替代药人上战场，但是它们的皮毛、角、利齿、甚至是飞鸟的喙部，都可以制成衣物或者武器。”他叹了口气：“本来想杀一个药人就很难，这下子，更难了。”
　　“可是我们也可以用啊。”
　　“鬼冥是如何做到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不痛不累，没有神智的怪物，我们其实一直都没搞明白，幕后主使是谁，我们也没查出来。我们唯一可确定的就是源头应该跟凛朝有关，可惜啊，所有的线索都随着京师被毁断掉了。本来广佑二十六年的时候有了点头绪，百花主帅孙哲平和副帅张佳乐深入十万大山，但是张益伟叛变，出卖了两人，张佳乐重伤被人送回百花，孙哲平更是下落无踪生死不明，这一条线索，也断了。”
　　唐柔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某人装傻。
　　“咳咳扯远了。”他清清嗓子，“王大眼儿吧，虽然正事儿没搞明白，但是误打误撞弄出来了一种药蚕，吐出来的丝织成布料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做伞面正好。”
　　唐柔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药蚕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但这个东西用千金难求都不为过。各军主帅都只是弄一小块缝在护心镜上，这人倒好，直接要一个伞面！
　　“所以你这次去微草堂，送药材是假，讹人是真吗？”
　　“怎么能说讹人呢？我是去接人的。”叶修正色道，翻身上马：“顺便打秋风，吃大户。走了！”
　　“……”

　　斗神治丧，各军主帅悉数到达，邱非领到的任务就是带队巡逻西城门。
　　这本不该是他的任务。
　　叶秋战死，苏沐橙失踪，他就成了唯一一个可以代替斗神坐镇嘉世的人。可是一道军令下，他便只能带着一队全然陌生的人马到了西城。
　　他知道这是有人不想让他见到不该见的人，说出不该说的话，他也知道这些人都是来监视他的，然而军令如山，任何人都不得违抗，哪怕他是叶秋的嫡传弟子。
　　斗神指点过的年轻人很多，可唯一承认的弟子，只有他一个。
　　他还记得有一次四军将领汇聚嘉世，他被人叫到议事厅，有人揽过他的肩，对着扛起这天下的几个人说：“这是嘉世未来的主帅，也是嘉世的未来。”
　　他也还记得，他被带到演武场上，看着递到眼前的长枪发愣，抬头却看见那人狐狸一样狡猾的笑容：“来试试却邪，下次跟我一起去嘲笑他们没有下一代。”
　　可他没等到那人带着他再把霸图主帅气到面如黑炭，也没等到再把蓝雨副帅逼到滔滔不绝，却等来了那人的死讯。
　　叶秋战死旸川。
　　他甚至连他的尸身都没能看上一眼。
　　然后就是被赶去布置灵堂，再被赶来巡城。一时间流言四起，甚至有人猜测他就是出卖叶秋的人，这些他都可以不理，但借着机会跟蓝雨霸图或者皇风的人碰个面的想法到底是破灭了。
　　单薄的身躯缩在皮甲里，他看了看阴着的天空，跟来告假的记录官点点头，暂时做起了登记出城文牒的活计。
　　他却不知道，不远处，有两个人看了他很久。

　　唐柔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叶修。
　　尽管只相处了很短的时间，这人的身上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她却能笃定这是个涵养极高的人。
　　一个顶尖高手，不介意住在客栈打烊后拼起的桌子上，就连被脾气不好的客人呼来喝去的时候都没有发怒，他好像不会为任何事情生气。
　　可他现在动怒了。
　　“那是邱非。”声音平静，毫无起伏，唐柔却硬生生打了个冷战。
　　邱非？叶秋的嫡传弟子？
　　叶秋的弟子怎么跑到西城来巡逻了？
　　“我们走北门。”叶修最后看了眼小小的少年，沉声调转马头。
　　他才十六岁！刘皓！你怎么敢！
　　你不去看看吗？唐柔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心疼。但她看了一圈城门前守着的人，明显跟邱非格格不入，她随即明白，若是叶修真走过去——哪怕他的文牒上写的是“轮回叶修”——邱非就活不成了。
　　她本来就聪明，猜到叶修的身份后，就想到了他明明活着却任由嘉世宣扬他死讯的原因。
　　嘉世有人叛变了，而且掌控住了很多人。
　　而那人留着邱非性命唯一的目的就是引出叶秋。
　　叶修，叶秋，一字之差。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认识邱非的人并不多，蓝雨和轮回走南门，皇风和霸图走北门，烟雨楼走东门，只有走西门的人，都不认识他。”叶修握着缰绳的手骨节泛白，“有人不想让邱非接触别人。”
　　唐柔沉默了，连她都觉得邱非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何况是旁边的这个男人？“你……”
　　“别担心。”叶修偏头看向帅府的方向，“喻文州来了。”
　　论拿捏人心，十个刘皓也比不上一个喻文州。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唐柔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点了点头。
　　“哎……你怎么看孙翔？”孙翔是近半年来在越云崛起的新人，嘉世在前几天发布告示说将迎来孙翔接掌帅印以稳定军心。
　　“他跟百花那个唐昊是一类人。”叶修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唐柔轻出一口气，面无表情的叶修真是太陌生了。
　　也太可怕了。
　　“唐昊……就是那个在张佳乐出走百花后接任副帅的人？”
　　“对，唐昊和孙翔，单兵作战能力都非常强，但是若论调度军队配合，他们俩都一塌糊涂。”评论到这两个坊间流传正冉冉升起的将星，叶修似乎颇有微词。
　　“论单兵作战能力，他们两个和黄少天韩文清周泽楷是伯仲之间，但是论战局解读的能力，别说这几个人了，他们可能连个普通士兵都比不上。”
　　“你也是这样，你还打不过那俩人，不过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都可以锻炼，周泽楷在最初也会和大部队脱节，几次身陷险境，现在却是轮回最锋利的箭头。”叶修停了停，“真正危险的，是他们两个的态度。”
　　“唐昊能说张佳乐离开百花是懦弱无能，孙翔能觉得自己因为越云被埋没。在他们眼里，最闪耀的永远都只能是他们自己，别人都比不上他们，都没有用。”
　　“他们上战场、杀敌、立军功，只是为了表现自己而已。”
　　“他们不明白，至少现在还不明白，这是战场，不是江湖。”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让你逞英雄？这是战场，不是江湖！”
　　灵堂内，韩文清的怒喝让全场鸦雀无声，唐昊对上传说中靠脸就能吓退药人——其实是叶秋传的——的韩大帅，脸涨的通红。
　　一声轻笑传来，众人看去，是方锐。
　　“想挑战老林？”方锐抬起了眼睛，嘴角勾起，“行啊，我来之前老林说过了，只要你能打败他，呼啸主帅的位置，就让给你。”
　　韩文清眉头一皱。
　　“啪”的一声，周泽楷勾了一下长弓的弓弦，面如寒霜的轮回主帅言简意赅：“规矩。”
　　“什么规矩啊？”出声的是孙翔。
　　喻文州只挑挑唇角：“斗神定下的规矩，各军将领不得私斗。”
　　“呵，他都死了，你们怎么……我操周泽楷你什么意思！”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多了一道血痕。他怒瞪向压住微颤弓弦的周泽楷，握紧了手中长枪。
　　“谁给你的胆子在叶秋灵前对他不敬？”韩文清扫了眼漆黑的却邪，又上下打量打量他，冷哼一声，“这就是嘉世临时找来的人？”
　　孙翔梗着脖子不知道怎么跟韩文清呛声，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刘皓不得不上前解围，而喻文州和张新杰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一起。
　　“没看见邱非。”
　　黄少天瞥见，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不着痕迹上前一步，挡住了两人。
　　“被人支走了，你怎么看？”
　　“打发去巡城了。”
　　喻文州的目光在孙翔和刘皓之间转了一圈：“认识邱非的，我们走的南门。”
　　“我们和皇风走的北门，还剩东门和西门，我东你西？”
　　“不，”喻文州眼神冷了下来，“云秀和沐橙关系最好，又总往嘉世跑，烟雨楼走东门，邱非应该在西门。你和肖将军想办法转移下他们的注意力，我去西门。”

　　韩文清与张新杰目光一对，转眼一双鹰眸盯住刘皓：“苏沐橙呢？”
　　刘皓冷汗都流下来了，他还是头一次直接面对霸图主帅的威压，明明一直以来看叶秋面对韩文清随意说笑也毫不胆怯啊！
　　“苏姑娘，这个，我们打扫战场的弟兄说，不见苏姑娘的踪迹，也许……也许是被鬼冥捉去了……”

　　知晓其中关节的人瞬间遍体生寒，这一句话何其狠毒，日后苏沐橙若出来指正任何人，都可能被打上药人的标签，甚至不等她开口就可能被就地格杀！

　　跟田森站在一起的邓复升听到这里，站出来一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代堂主向各位说声抱歉，斗神战马带苏姑娘到了微草堂，经堂主医治现已性命无碍。此前一直没说，是怕横生枝节。”
　　喻文州的手扶上香案：“王堂主自有考量，那么，”他笑着看向刘皓，笑意却不达眼底：
　　“劳烦通告一声了，刘副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