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周叶]江河万古流》千江冷

3、章二 谁解浮云意

　　章二谁解浮云意

　　江波涛接到微草飞鸽传书的时候，正在筛选跟随周泽楷去嘉世祭奠斗神的人。他快速看完纸条上的内容，觉得自己心有点累。
　　就是当初自家主帅为了抓马蹲守凉州一蹲大半个月，他都没这么心累过。
　　他看了眼时辰，这个时间周泽楷应该在看兵将操练，便径直去了演武场。

　　“鼙动朔气扬金甲，鼓寒飘絮满弓刀。”这是广佑二十八年的冬天，蓝雨主帅喻文州到访轮回，于点将台观看士兵操练后对轮回沉默主帅的赞誉。
　　任谁也想不到，这支曾险些覆没的军队，能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强悍到如斯地步。
　　广佑二十七年春，轮回主帅张益伟叛变，毒死守城将士，开门放药人入城。时年十七岁，却早在洛野之战崭露头角的周泽楷迅速应变，带领一千人马在嘉世援兵到来之前死守定牢关，一战成名。只身开床弩，枪箭荡敌寇，枪锋所向，无一漏网，“枪王”之名由此得来。
　　自古弓兵多强手，枪王一出无争锋。
　　叛乱平定后，周泽楷接掌帅印，亲手诛杀恩师张益伟，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继承了“一枪穿云” 的代号。
　　轮回的浴火重生只用了两年，而带领这支军队攀向顶峰声名鹊起的少年主帅周泽楷，依旧一身傲骨，沉默如昔。

　　江波涛站到了周泽楷身侧，在士兵震天的喝声中低声开口：“杜明和吴启跟你一起，再带十个好手，明日轻骑出发，快去快回。另外，微草来信了。”
　　周泽楷接过他手里的纸条：“别人？”
　　江波涛知他是问其他军队：“皇风田森和微草邓复升一起，蓝雨喻文州黄少天，霸图韩文清张新杰，雷霆肖时钦戴妍琦，百花邹远唐昊……小周？”
　　他心内叹了一口气，看向发小逆光的面孔。
　　该如何形容周泽楷现在的表情呢？
　　一笑万古春。
　　他想起了曾经看过的这句话，虽然不怎么恰当，却足以看出周泽楷内心是怎样的喜悦。
　　他突然觉得，他不仅心有点累，胃还有点痛。
　　那张小小的纸条，被轮回主帅按在胸口，半晌，他才对江波涛说：“你去，吴启留下。”
　　“为什么？”
　　周泽楷张嘴顿了一会儿：“……他是饵。”
　　他歪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将计就计。”
　　江波涛了然，这个“他”指的应该就是叶秋，而因势利导将计就计，向来是斗神的拿手好戏。他心念一动，蓝雨喻文州，霸图张新杰，雷霆肖时钦，天下四智到其三，这次各军主帅汇聚嘉世，为的恐怕不仅仅是祭奠那个死去的“叶秋”。
　　他，的确比吴启要合适一些。
　　“好，我这就去安排。明日寅牌出发。”
　　周泽楷点点头，冲校场的士兵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变阵。
　　江波涛转身离去，却马上又回头：“小点……”
　　周泽楷偏头看向他，俊美的脸涌上了一丝哀悼：“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就够了。
　　“那你还要再去……”江波涛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听到什么答案。
　　周泽楷沉默了很久，久到士兵的声音都弱了下去，他才摇头：“只有一匹。”
　　只有那一匹通灵宝马，才配得起叶秋。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那么确定他还活着？”当日周泽楷带着红袍归来，以强硬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坚持斗神还活着，他的理智告诉他要做好一切准备，却忍不住去相信眼角发红的好友。
　　周泽楷舒展了眉眼：“他是斗神。”
　　“还欠……一个答复。”
　　“……”
　　明明是冬天，为什么觉得花都开了。
　　江波涛觉得自己胃更痛了。
　　可如果叶秋真的死了呢？
　　他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
　　自己心累就心累，胃痛就胃痛吧。

　　诸多阵法均演练过一遍后，周泽楷打手势让兵将收营。他孤身一人负手立在点将台上，望着远方的落日出神。
　　会再见面的。
　　蓦地，他足下用力腾空跃起，如一片秋叶荡落到校场上，敛掌吐气。吐纳九息后，他反手取下了背负的长弓。
　　聚气成箭，世人皆以此定论他是斗神之后第一人，却少有人知，指点他以气为箭的，正是斗神本人。
　　斗神从不吝惜指点提携后辈。

　　其实最早察觉张益伟不对劲的，正是周泽楷。广佑二十五年洛野之战，轮回以兵弱将寡为由一人未派，周泽楷心知自己不擅言辞，只告知江波涛后，单枪匹马奔赴洛野。
　　他见过运筹帷幄、战意喧嚣的斗神，也见过失去挚友、茫然无措的叶秋……叶修。
　　周泽楷永远都不会忘记，临时停放尸体的大帐里，那个席地坐在吴雪峰和苏沐秋残破的尸身之间，将脸深深埋入双手的人。
　　明明不过二十岁，却承担了太多太多。
　　斗神，只是一个称号。
　　他并不是神，他只是个人。
　　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有悲有喜的人。

　　洛野之战后，周泽楷度过了最艰难的两年，张益伟的刁难，几次三番陷入重围，若不是身侧一众兄弟忠心耿耿，根本不会有如今声震天下的枪王。
　　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对张益伟起了戒心，并在江波涛的帮助下不留痕迹地将百姓分批撤到定牢关。
　　张益伟特意把他和江波涛支开。他整日躲在帅府，一路前往城门才发现城中十室九空，但与鬼冥已经约定好，只能硬着头皮转到军营下毒，随即献上一座空城。
　　轮回主城近万守将，就这样不战而亡。
　　这样的事情，难道还要发生在嘉世的身上吗？

　　他横摆长弓，信手引弦。

　　“你叫周泽楷是吧，才十五岁，小家伙不错，只比哥当年差那么一点。”

　　杀气迸发，周身萧肃。

　　“是你啊，小周。有没有受伤？”

　　碎石滚动，草木动摇。

　　“小周你看，弩箭一旦用尽，再强的弓手也无计可施，你有没有想过聚气为箭？就像这样——”

　　锐啸纵横，万箭齐发！

　　“哟，小周不错嘛，有没有吓哭啊？”

　　气转流云，万籁岑寂。

　　“我从来不觉得没有希望。你看最初只有嘉世，哦话本是怎么说的来着？‘星火于原’后来霸图和皇风跟上了我的脚步，不也是星火吗？”
　　“小周，你要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将长弓和连弩置于一边，气沉丹田，起手便是一套近战体术。

　　你值得最好的。
　　所以，我也会努力变成最好。
　　想离你，更近一点。

　　“那么想知道哥的事儿啊，来，求我我就告诉你。”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啊……好吧，其实我才是叶修，叶秋是我弟弟的名字，哦你不用知道他，那是个笨蛋。”
　　“他虽然笨了点，但好歹还是我弟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小周帮我一起找他吧。”
　　“哟好马！这么威风的马当然要有个威风的名字！就叫小点吧！谢了啊小周！”
　　“小周，虽然哥救过你，可你也不用以身相许啊。”
　　“小周你不是被蓝雨那个手残和话唠刺激了吧？”
　　“这样吧，等我从旸川回来，就给你个答复，好不好？”

　　他最后看了眼沉入地平线的夕阳，转身大踏步离开了校场。

　　快些回来吧。
　　你答应过我的。
　　不许食言。

　　轮回一行人快到嘉世主城的时候，遇见了热闹的蓝雨一行。远远看去，驱马走在前面的黄少天正回头扯着脖子跟后面的郑轩说什么，一向懒嗒嗒的郑轩一脸的生无可恋。江波涛看的一乐，这世上除了喻文州，估计谁遭遇黄少天的噪音攻击表情都不会舒坦。他转头去看周泽楷，就见自家主帅的眼睛里写满了“我不想过去我不想过去我不想过去”。
　　“噗……”他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清了清嗓子，“咳咳，小周，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周泽楷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率先打马上前。江波涛跟在后面看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怎么看都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那边一直微笑着听黄少天骚扰同伴的喻文州抬眼看到了他们，微笑着挥挥手，微笑着叫过还在叽叽喳喳的黄少天，又微笑着带蓝雨众人迎了过来。
　　“周帅，江副帅。”
　　寒暄这种事，轮回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交给周泽楷的，很多时候他也只负责赏心悦目，就像现在。江波涛忙接过喻文州的话头，两人并辔而行，简单交谈了起来。周泽楷淡淡扫了眼蓝雨众人，看到郑轩的时候眼波动了动，又果断不跟喻文州左边的黄少天四目相对，驱马走在了江波涛的右面。
　　郑轩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他竟然从轮回面无表情的主帅的脸上看到了同情。“一定是看错了……”他想着，“真是压力山大啊……”
　　他想留下看家啊，结果扔骰子时于锋和宋晓那两个混蛋使诈，就只能他出来了。
　　不是不想揍黄少天的，只是懒得动而已，才不是因为大帅在一旁看着。

　　“我被韩帅和张副帅护送到镇洲城等少天，霸图的人先行一步了。”喻文州用手中马鞭遥遥指了指越来越近的嘉世主城城门：“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江波涛看着白绫高挂的城门，两个带着“奠”字的白灯笼在风中摇荡，脸上笑意不减，声音却冷了下来：“韩大帅一向急行军，而这个时候，以张副帅的性格，不亲自验尸才招人怀疑吧。”
　　“哎呀就张新杰那样吃饭睡觉批复公文都要按时按刻来，上次跟霸图合兵我说药人都被杀了他非得加一个九成九，然后吃饭还要先吃左边再吃右边，楚云秀说他去吃个面加醋还用勺还要确定好分量，这人活的累不累啊！！！”喻文州刚张嘴，身侧就传来了黄少天的激情解说，他面带无奈的笑了笑，探身伸手给黄少天额头敲了一个栗子，又揉揉他的头发。
　　黄少天回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江波涛又开始觉得心累了。
　　春天还没到呢你们能收敛点吗。
　　“重点。”周泽楷在心里叹口气，跟着大家一起拿出身份文牒。
　　各军自驻地建起后，就重新发放了身份文牒，上面不仅有姓名性别原籍现住地，甚至还有一幅小像，百姓进城出城都要登记在册，为的就是防止药人潜入城中。
　　就连他们这些将帅们也不例外。
　　“我去周泽楷你居然会说话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周泽楷把文牒交给江波涛，让他去跟守门卫士交涉，自己拽拽马缰，默默离黄少天远了点。
　　好烦啊。

　　“百花的人也到了。”江波涛是个愿意和人交流的人，这时却不约而同地和喻文州带头勒住了马缰，没有上前打招呼。
　　“唐昊。”喻文州看着打头的两人之一，挑了挑眉毛，“百花怕是留不住他了。”
　　江波涛深以为然：“九日后斗神出殡，但愿他别在这时候闹事。”
　　“军功赫赫，也没有坏心，就是这个性格……”喻文州微微皱眉，“太独，也太目中无人。”
　　“你们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什么毛病啊，一个个初出茅庐就狂的没边，哦嘉世前几天不是把孙翔迎来了吗，据说直接叫嚣要带兵杀入鬼冥腹地，我听人传他居然口出狂言说老叶没用才战死啊呸呸呸别说老叶还没死就是老叶真嗝屁了也轮不到他放肆啊！”后半句黄少天压低了声音，叶秋还活着的消息，也就是各军高层才知道，更何况这是嘉世的地盘。
　　喻文州下意识看了眼周泽楷：“周将军怎么看？”
　　十五岁就敢单枪匹马闯洛野，初见斗神就敢斩钉截铁说“我很强。”轮回的主帅从来都不缺傲，但也从来都不会狂。
　　周泽楷足下轻磕马的三叉骨，直接向帅府行去：
　　“呵。”
　　喻文州笑笑，孙翔要是真敢在各军主帅面前对斗神不敬，只怕第一个就要面对轮回主帅的长弓和连环弩。
　　看着城内到处飘扬的白幡，给这冬天更添了一份枯败和萧索，江波涛跟上自家主帅，叹了一句：“山雨欲来啊。”
　　铅灰色的云直直压在头上，喻文州抬头看看天，一抖马缰，落后江波涛半个马身，对黄少天道：“要下雪了，少天明天记得要加衣服。”
　　“哎师兄你看那边那群人聚在一起在看什么？谁家又发赏金了？”
　　“想来，应该是微草吧。”
　　“王大眼又缺什么珍稀药材了？”
　　“这回可不名贵，是紫苏和陈皮。”

　　“紫苏和陈皮？”听着唐柔看回来的消息，陈果有些惊讶。“微草堂不是一向只重金求名贵草药吗？这次怎么求这两味了？”
　　“这有什么可稀奇的，前几天不是还传来消息说皇风驻地内很多人感染了风寒，发热气滞，紫苏和陈皮恰好对症，估计是库存快用完了吧。”叶修把抹布扔到桌子上，端着水盆放到一边：“哎老板娘，咱们有存货吗？”
　　“有倒是有。”陈果狐疑地看他：“你要干嘛？给微草送去？”
　　“微草出这么高价钱只为这两味药，有便宜干嘛不占？”

　　正给苏沐橙施针的王杰希脊背一寒，冷哼一声：“该看到了吧，那这悬赏也该撤了。”
　　苏沐橙抿着嘴乐。

　　“而且你看啊，这两味药这么好找，价格又开这么高，肯定很多佣军要去送的，晚了咱们就没机会了。”
　　陈果怎么看叶修的脸都透着一股子奸诈：“你怎么不说成立个佣军啊？”
　　“哎哟老板娘英明！我正有此意！”
　　看着他的脸，陈果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夸奖了。
　　药人为祸后，很多江湖人士投身了军营，也有很多人选择自立门户，替各军做些琐碎任务赚些钱财，而一旦有战事也会就近支援。这样的队伍，一般就称之为佣军。

　　不得不说，陈果一直也有此意。她虽是个女子，却也有一腔热血，再加上从小父亲就请人教过她一些简单的功夫，哪怕天赋不高，她也想为这世道略尽绵薄之力。

　　“伙伴们，山河沦落至此，吾辈除为其战死，再别无他选。”父亲至死都在重复苏沐秋的遗言，她经常会想起那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抚在头上的感觉：
　　“小果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

　　叶修还在劝：“……你看，说不定将来有机会，你能跟苏沐橙并肩呢，你不是最喜欢她了吗？”
　　“佣军叫什么？”这就是拍板决定了。
　　叶修狗腿道：“您是老板娘，您说了算。”
　　陈果看向父亲亲自提的“宾至如归”，怅然道：“就叫兴欣吧。”
　　“兴欣吗……”叶修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卷了起来：
　　“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陈果难得听他感慨，好奇地转头看他，心中一动。
　　又是那天晚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可惜有些人天生就是为毁气氛而生的。
　　“啊老板娘，先就我和小唐啊，要不您暂时也算吧？”
　　什么叫暂时？什么叫也算？陈果大怒，一切感叹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顺手从桌上抄起抹布就扔了过去。
　　“我这是实话实说……哎哟老板娘饶命！”
　　唐柔坐在柜后，边笑边算账。
　　“快滚去干活！”陈果叉腰怒喝。
　　“是！”叶修偷了一把紫苏梅子扔嘴里，顿时酸的龇牙咧嘴。

　　“这么酸……沐橙怎么就爱吃这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