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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见容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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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汹涌的湖水瞬间淹没这间屋子。
方圆是个旱鸭子,手舞足蹈一会就直翻白眼,江好抱住方圆,费力的把她往外拖,一边拖一边暗骂道:“让你吃那么肥!”
“呜呜……”
突然脚下一沉,江好的一颗心也要凉了半截。水里最怕的就是乱挣扎的人,她水性不是很好,没办法同时救两个人。
江好回过头,只见那个叫‘小玉儿’的花魁被水流冲得七荤八素,一双手死死的抓住江好的脚踝。不时有碎裂的木头砸下,几次擦过他的头顶,还有一次甚至直逼他那双干净到不像话的眼睛。
他只是在看着她,眼里没有哀求,没有绝望,平静的找不出一丝波澜。
湖水越来越多,胸腔几乎要炸开,江好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下意识的望了他一眼,咬咬牙,狠心蹬开他的手,拼命向湖面游去。
小玉儿没有追来,反而伸手拨开水中漂浮的木屑,像是要给江好铺出一条生路。他的手扎进了木屑,鲜血蜿蜒,刺鼻的血腥味混着湖水的土腥味一同钻入江好的鼻子,她的动作一滞,浑身剧烈的抖动着,不知道是湖水太过寒冷,还是人心太过寒冷。
正当她犹豫时,怀中的方圆越发的沉,江好知道现在不该犹豫,她摇摇头,使出全身力气将方圆送出湖面。
前方一亮,再也不是幽蓝的水底。湖面人声鼎沸,到处是打捞落水者的花船。
先前那只巨大的花船转眼裂成数片,上好的木头散落在水面,起起伏伏,江好把方圆放在就近的一块木头上,为了防止她再掉下去,江好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将方圆和木头结结实实的绑在一起。
方圆喝了好几口水,此刻睡得正熟,嘴里咕哝着,“江坏快跑。”
江好苦笑,如果不是你,她早跑了好么。
几只花船像是看到了江好和方圆,正朝这边划来,为首的花船上站着一袭红衣。
是容越。江好放下心,把木头连着方圆推向容越所在的花船,她望着方圆的包子脸,深吸一口气,像一条灵活的鱼,重新钻回水里。
容越急得大叫,“好丫头!”
水下是刺骨的寒冷,江好四处搜寻小玉儿的身影,沿着记忆中的路返回。
一些刚死去不久的婢女睁着灰暗的瞳孔,无神的望着江好,不少鲜活的生命被湖水夺走了呼吸,她们曾繁荣如花,现在却灰败如此。
湖水腥臭的让江好作呕,她费力的拨开一具具躯体,终于在最下面找到了小玉儿。
小玉儿闭紧双眼,同无数死去的生命一样,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白。江好感到无力,冰冷的湖水刻在骨子里,她始终忘不了他最后的神情,没有愤怒与怨恨,没有咆哮与绝望,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孩,满眼干净。
先救方圆,她不后悔。只是不能救他……
江好紧紧的抱着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悲痛,这悲痛连她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可能是愧疚吧。
就在这时,他的睫毛眨了眨,江好浑身一僵,还没从悲痛中回神,腰间就被一双手环住,她抬头,正对他那双眼睛。
他看着她,有些不理解她为什么回来。
江好见他还活着,别提有多高兴,拉着他的手就往上游去。他好像不识水性,为了不给江好添麻烦,便乖乖的任她拉着他。
湖水越往上越温暖,江好整颗心都要跳出来,太好了!她救得了他!
快要露出水面,突然一个棍子迎头一击。
太子等人出现在眼前,目光狠毒决绝,仿佛要将江好凌迟。
怎么回事?他不是走了么?江好顾不得躲避,被棍子狠狠打中肩膀,巨大的冲力又把她击回水里。湖水趁机灌入口鼻,江好立刻动弹不得,眼前是幽绿色的湖面,月光透过湖水,照在她筋疲力尽的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轻柔的蚕丝被。就这样睡吧。她这样想着。
“江坏!”
“好丫头!”
方圆和容越及时赶到,容越伸出一双手要来拉她,江好想伸手,奈何寒冷入骨,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江好。”
背后有一双手拖住江好下落的身体,她感觉自己像一片微薄的叶子,没有生命的重量,承载不了她的过往与以后。也许死后,她还能穿回去呢?又或者变成一只龟?她笑了笑。
脑海浮现出慢慢的身影。
还有那个玄衣冷峻的背影,他好像就这么站在竹林下,看着远方的烦扰与浮华,不知在想什么。
你去折磨别人吧!江好幸灾乐祸的想,老娘终于能摆脱啦。
“你敢!”他猛地回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愤怒。
嘣!
江好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四周很是陌生。
谁救了自己?方圆?容锦?不对,好像不是他们。江好想着,下了床,肩膀一阵疼痛,显然是被那一棍子打的。
江好对太子深恶痛绝,既然他想自己的性命,那自己就不能再任人宰割!
“有没有人?”屋子里空无一人,江好摸索着打开房门,只见几个人郑重其事的围在一起,看背影有方圆和容越两个人。
方圆见她没事,总算放下心来,“坏丫头,担心死为娘的了。”
“这是哪儿?”江好问。
“船上。”方圆又道:“太子派人取你性命。是‘金鸡’的人救了我们。”
太子的那一棍不但惹怒了江好,更是把方圆和容锦打出脾气来,太子作恶多端,暴行严苛,绝不能再一味的躲避。
江好问:“你们都在看什么呢?”
方圆神情一暗,脸上是滔天怒火。容越按住方圆,挡在江好面前,笑嘻嘻道:“你看你都丑成什么样啦,快去换身衣服。别污了小爷的眼。”
江好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也不戳穿他,只是轻巧的越过他,来到众人面前。江好以为是什么不寻常之物,这一看,原本平静的脸上满是震惊。
她倒吸一口冷气,愤怒如同一条致命的绳索,将她死死的缠绕着。
船头躺着一个浑身赤luo的女子。
身上不着片屡,雪白的胴体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看痕迹或是用刀,或是用棍,或是用绳,或是用火,一些烧焦的皮肉翻卷出诡异的弧度,暴露在人们眼前。看到这,江好已经站不住脚了,她身形一晃,扑倒在女子面前。
女子的面目尽毁,只能依稀从轮廓中辨认出昔日的美貌,那一双浑圆而修长的大腿被钉上数枚钉子,鲜血像一条条小红蛇,仿佛张着可怖的牙齿,叫嚣着世道的无常。
就在刚才,她还用淡然的语气对江好说道:
“好在只要卖身,我们还能活。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如果连这副身子都没人要了,那我们的命也没了……”
一旁的春桃哭得泣不成声,“爷,秋月死了。是被太子那帮畜生活活糟蹋死的。”
江好用白布盖上秋月的躯体,她站起身,风把她的衣摆高高扬起,“容越,你还欠我一个约定。”
“丫头,你想怎样?”容越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好像喜欢这么笑,不论何时何地,他都能笑出来。
“给我去查。”江好冷硬的声音传来,“给我查害死秋月的人。”
“所有人?”
“所有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容越爽朗一笑,“好!”这才是江好。
送走秋月的遗体,春桃拿了件外衣披在江好身上,她们仍在月阳湖上。这里远离人多的地方,四周都是些阡陌小道,江好一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一颗心突突直跳。
方圆忙着照顾江好,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江好就让她回去换衣服。
倒是容越,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吹了一时风,江好的头脑渐渐清晰,她揉着肿胀的肩膀,心里盘算着,她的性格确实属于龟性子烂好人一类,但人们不知道的是,越是脾气好的人,发起脾气来就越恐怖。她们不是没有脾气,是真的忍了很久。
忍到不能再忍。
“不知道小玉儿救上来没有。”江好嘴里嘀咕,当时她只记得一双手从背后托住她,不知道是不是他。
“救是救上来了。”一个声音道:“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江好四下张望,从阴影处走出一个陌生的男子。江好从未见过,有人将紫衣穿得如此华贵雍容入木三分,仿佛天下的紫衣都不及他身上的这件好看。
风雅贵气,怡然自得。
许多年后江好想起这幅场景,仍觉得心有余悸。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他本应是那只天上地下难寻的妖孽,她就像中了邪,差点被他蛊惑。
江好道:“你就是‘金鸡’的主人?鸡主?”
“金主。”他不知从哪抽出一把扇子,敲了敲江好的脑袋,从动作上看,应该是熟悉她的人。
江好更头疼了,面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她还能摆摆架子。要是面对一个熟人,她只能装失忆了,“其实我……”
“四哥。”
不远处,容越收敛笑意,“好久不见。”
江好头回见到不笑的容越,哪怕面对太子也能畅快的笑出声来的容越,在看见金主的下一秒,脸上的笑容便荡然无存。
金主收回扇子,双手合拢,绛紫色的华服搭在身上,雍容的一笑,亦正亦邪,“七弟,好久不见。”
江好在脑海中快速搜索荣帝第四子的消息,这才奔溃的发现,原来这些日子他的名字被人无数的念起,就在她的耳边,就在她的面前。
义王容锦,荣帝第四个儿子。母妃是当今最受宠的宁贤妃。气质华贵,风雅无双,是荣帝最为重视的儿子。也是和太子争夺储君之位的有力人选。
如果江好没记错的话,就在前些日子,他刚来江府下过重金聘礼,要迎娶江好进门!
容锦见她呆愣,随手将她拥入怀,拍打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柔而自然,仿佛要帮她驱赶恐惧,“好好,我在。”
这句话,她好像听过。
他的怀抱比这里的任何软榻都要舒服,他的气味比这里的任何熏香都要好闻,她虽然不记得他,但她对此丝毫没有厌恶的情绪,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曾这么抱过她。为她遮蔽外面的风雨,为她挡掉刺来的刀枪,为她洗去一身的疲倦与困恼,就这么抱着她。
她记得。
“好丫头,过来!”容越的声音显得慌张。
江好睁眼,原来就在不知不觉中,她竟在容锦怀里合上了眼。这是个危险的讯号。经逢乱世,人如草芥,君主昏庸,太子无德,皇子野心,臣子不恭,她不能依靠任何人,唯有自己走下去。
“金主,您言重了。”江好容色淡淡,对容锦说道:“我没有什么好怕的。”
容锦哑然失笑,不肯松手,“你是怪我隐瞒你么?”
“你是不是金主,和我没有关系。”江好如一缕青烟,从他怀里钻出。
容锦拽住江好的手腕,解释道:“我瞒着你,是我不对。如果你是为这个生气,我可以道歉。我们说好没有秘密,此事是我先违背了约定。”
原来他和她是如此亲密的关系。江好退后几步,生怕被他看出破绽,“我生气不是因为这事。”
“是求亲么?”容锦一字一顿的问道。
江好点头,她不想被任何人绑缚,更不愿成为皇权下的牺牲品。如果容锦不放弃求亲,她就只能在韶华寺躲一辈子。如果容锦能放弃,她就能自己选择婚姻,而不是作为容锦登上帝位的附属品!
容锦放下双手,姿态懒散,却处处流露出皇族风范。
“让我放弃你?”他笑容邪魅,眼底隐藏着刀光剑影,还有深深的疼痛,“不可能。”
他怎么能放弃她。他们青梅竹马长大,携手走到现在,他终于能摆脱内心的困扰,不顾群臣的反对,顶着荣帝的怒火,满心欢喜,向她提亲,让她正大光明的做他的正妃。
可她现在,让他放手?
他不是没有想过,若能将深根在心底的她拔除,除了江山,他愿意用以后所能允诺的一切来换!他深知帝王之家是不可有软肋的,可她这根软肋又偏偏是他的铠甲。他对她,从喜欢到爱,从爱到执着,从执着到信仰,经历过漫长的岁月。长到他几乎要发疯,长到他几乎要忘记。
好在她还是来了,来到他的面前。
“江好,我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