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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一波多几折,临江问酒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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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到神木镇,找到史缨存时,他借力于手中宝剑,插进地中,支撑着身躯,身上那件向我借的青衫血花朵朵,绽放开来,从远处看去仿佛青天下落日铺开云霞,灿烂无边,入夜前称霸一切、触目惊心的美丽。
再度伤重,幸而未死。我大松了一口气。
史缨存背靠着一堵断壁,英俊的脸上灰尘抹着血污,狼狈不堪,只是一双眼却格外明亮清晰,从中射出毒箭一般怒恨,待把包围着自己的敌人燃烧殆尽一样,却是比我认识他以来的所有时候都英气逼人。
我脚步一顿,突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静悄悄敛去气息,捏一个隐身咒飘到断壁之上,居高临下地观望。
一众狼兵约十多只呈半弧将史缨存困住。为首那人红衣如火,手持一杆丈余长矛,微微眯起的双眼中迸发出三分冷傲三分戾气,并四分的求而不得之殷切,和乌扎神似。只是此人胸脯微微隆起,却是个女的。
我舒颜而笑,这位想必是乌扎疼到骨子里的骄横妹妹,乌芙。
乌芙把长矛一抖,矛尖画一个圈,直指史缨存心脏位置。她抬起下巴,盛气凌人道:“史家小儿,本小姐劝你莫要抵抗了!乖乖把那个什么虎符交过来,就饶你不死!”
史缨存冷冷地勾起嘴角,无声发笑。他抬手用拇指抹过颊边血迹,划上嘴唇,伸舌轻舔,阴狠地迸出两个字:“休想。”
乌芙看着他有一瞬间愣神,接着似乎恼羞成怒般:“给脸不要脸!看本小姐不挑了你手脚筋,让你除了本小姐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她说着,娇喝一声,提矛便冲了上来。
我啼笑皆非。这乌家兄妹性格脾气真真像到极致,如此霸道,史缨存能喜欢才叫奇怪。
暗哂中乌芙的长矛已至,刃上一团盈盈白光,妖气。
史缨存咬牙提剑欲挡,却分明手腕向后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当是断了。
我无奈。千钧一发时现出身来,长袖一挥,罡风激荡,把乌芙的长矛从中折成了两段。
四周原本安静观战的狼兵发出龇牙低吼,乌芙瞪我的眼更是凶得可以。我微微一笑,从断墙上跃下,负手而立,歪头温和道:“还要打吗?”
话音甫落,右侧一头狼妖尖啸一声,扑将过来。我看也懒得看,手指在袖下轻弹,紫光乍闪,那狼妖动作一滞,随即爆裂开来,血肉溅了一地。
我仍旧慈眉善目地望着乌芙,笑如春风:“问你呢,还要打吗?”
乌芙极度不甘心地向后退走几步,明明知道实力悬殊,却还不忘嘴上逞强:“混蛋……如此坏本小姐好事……你等着!”
我没搭话,只收起笑容来,抬手。她吓得转身就跑,连带身边不中用的狼兵,弄得灰尘四起,一片狼藉。
我的手落在肩头,拍了拍衣上褶皱,回转头对史缨存笑:“一群胆小鬼,我不过------”
青影一晃,便重重倒进了我的怀里。
***
把史缨存抱回幽云泽,刚至山脚,见柳树精在原地走来走去,焦急不已。我上前,她立刻迎上来,礼也顾不上行,一双眼睛直往史缨存身上瞟。
我好笑,把怀中人丢布袋一样往她怀里一扔,道:“看你这么关心,不如交给你照顾。”
柳树精飞红脸颊,抱瓷娃娃一样搂着史缨存,一面费力地跟上我的脚步,嗓音千娇百媚:“谨遵大人吩咐。”
走了一阵,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回头瞥她,似笑非笑:“常听人讲一见钟情,我只不信。怎么,这才见过几面,看你这么紧张他,莫非竟动心了?”
柳树精闻言把头埋得更低,连耳根也羞成通红,映着碧色翡翠耳珰,倒是挺美。
这就算默认了罢。
感情一事,果然最无法可循,无理可解。对人如此,不料对妖亦是。
史缨存有柳树照顾,我落个清闲。回到水榭,见天色尚早,我想起之前在后山相中的一棵金丝楠,反正无事,便去将之砍了来,开始动手做匾额。
直忙了两三个时辰,初型终于完成。我喘口气,进屋取出笔墨,盘腿坐在地上,一边研墨,一边思索着该给这水榭起个什么名字好。
我正想得出神,身后传来有人极缓的脚步声,循声回头,扶着墙壁蹒跚而来者,史缨存。
我惊讶地打招呼:“哟。”
史缨存慢慢捱过来,精疲力竭地靠着墙壁坐下,喘着粗气问我:“你在作甚?”
我指指面前:“写匾。”
他的眼神不像之前那般有光采,像磨坏了外衣的明珠,暗淡成哑:“哪几个字?”
我握拳揉了揉眉心,实话实说:“没想好。”
“呵……”史缨存要笑,却被呛得咳嗽起来,“咳咳……如狐九才华横溢,竟也有想不出的时候?”缓了缓,接着道,“不如我来起一个。”
“讲。”
史缨存闭上眼睛,一字一顿:“无、羁。”
无羁。想要甩掉包袱,所以无所羁绊。
狼毫饱蘸墨水,在砚台边缘顿了顿,随即,笔走龙蛇,狂草四字:四面荷风。
史缨存瞟一眼,扭头向一边惨淡作笑:“这么个愿望也达成不了啊。”
我把匾额丢到一边候字迹风干,站起来,到他面前,屈膝蹲下,伸手捏住他下巴,迫他转过头来和我直视:“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在幽云泽长住半生,我便信你当真有此一愿。但是,”我微微前倾,在他唇边嗅了嗅,“我明明闻到不甘心的味道。”
大约是我靠的太近,史缨存一时窘怒,抬手用力将我推开。我顺力后倒,两手撑住身子,懒洋洋地笑看他:“说吧。刚醒就来找我,总不会是来道谢。”
史缨存别开脸:“我的确有事求你。”
“恩?”
“求你出山,助我报仇。”
我无视他灼灼目光,呿了一声:“报仇这种事,该靠你自己吧。”
“这是你欠我,欠史家的。”史缨存咬牙道,“毕陆之战,我父也曾求你出山。你若答应,一切断不至此。”
“覆巢之下,绝无完卵。赵国国力衰微,就算有如你父亲一般的猛将,覆灭也不过迟早之事。届时史家仍旧逃不脱此等命运。”我站起来,笑,“你若要求我帮忙,起码想个好点的说辞。”
我回身要走,史缨存在后轻声唤我名字:“狐九,你当真不帮?”
“省点口舌,回去好生躺着罢。”我脚步不停,“不必再为此事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