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可同衾》来杯蛋酒

9、八、花花皆世界，树树惹怜情

　　已进入七月，天气一日热似一日。一连五日，史缨存都没来找过我。没人叨扰，我乐得清闲，终日赏花乘凉，倒也颇能消一消酷烈暑气。
　　后山有一处落差不大的小瀑布，下临一方碧潭，四周绿树掩映，甚是凉爽。正午时分，水榭顶着日头暴晒，温度渐渐让人不适，我遂独自来到此处，除尽衣衫，一跃而入。
　　游了一个来回，躁意渐消，我遂仰浮于水面，闭目享受。
　　惬意时候，有人来到潭边，脚步一顿，转而回走。我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复又闭上，声音因舒适而显得微微沙哑：“来了怎么又要走呢。”
　　史缨存脚步一顿，依旧背对着我：“听归离说此处清凉，不料大人也在，打扰雅兴，只好退下。”
　　归离？大约是那柳树精弟弟的名字。我懒洋洋道：“几日不见，不想你我生疏至此。你既然来了，又何必拘泥。这水潭又不是我之所有，你要来玩，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话已至此，史缨存不好回绝，默默除去外衫，动作极轻地下了水。
　　我瞟他一眼，见他只是望着哗哗作响的瀑布出神，伸手拨起水花，朝他洒了过去。
　　他隐隐有些愠怒。我笑着划开一些，突然问他：“你知不知道，这个潭底有什么东西？”
　　他抹一把脸上水渍，闻言低头看了看，潭水青碧，颜色趋深，一望不能见底。遂摇头：“我并非千里眼。”
　　我划水靠近他，歪头道：“那你想不想下去看看？”
　　如此突兀话题，他显然摸不着头脑，有些警惕地向后靠了靠：“不想。”
　　“我却一定要你下去看看。”我面上虽仍然在笑，手中却不留情，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力道极大地扯着他向水底潜了下去。
　　刚潜到一半史缨存就没了气，痛苦地挣扎着往上蹬水。我无奈，只好一手扣住他的手腕，拉近身边，一手捧住他后脑，低头度过气去。
　　史缨存挣扎中甩脱我手，却因为贪恋我口中救命的空气，胡乱拍打几下我的肩膀后，反而捧住我的脸用力呼吸起来。
　　动作时我觉到唇上柔软却微痛的触感，柔软当是他的唇，痛意……我有些愣神地抬眸，见史缨存大睁着双眼，微微上挑的眼尾泄露几分怒气，生动非常。
　　痛意，则是他一时不忿，咬破了我的嘴唇。
　　我回过神来，失笑。抬手按住他脖颈，迫他继续往下潜。
　　两人终于到底。水下漆黑，我翻掌燃起狐火，温吞光线下终于得以让他看清，脚底不是别的，是一副巨大的尸骸。
　　史缨存虽不至于害怕，倒也大怔，咕噜噜吐出好几个水泡，随即表情痛苦，显然是呛到了。
　　我还未及动作，他已自动迅速靠近，别无多余表示，捧过我的头便覆唇上来。
　　呵……莫非吸上瘾了？
　　我放任他继续。等他换气够了，才拉着他向上游去。
　　刚刚出水，史缨存大喘几口气，立刻往岸上爬，一面用极不悦的语调问我：“你让我看这个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上岸，慢条斯理地披上衣服，不答反问道：“那具骷髅骨架，你可知是谁？”
　　史缨存三两下穿好衣服，皱眉看我：“我怎会知道。”
　　我把头发拢在一起，慢慢拧：“那是魔族的王。”
　　史缨存愣住。
　　“四千年前，我独闯魔窟，尽斩魔族六十四长老之后已经精疲力竭，此时对战魔王，根本不可能将他杀死。”我将衣裳穿上，缓缓系着腰带，“我只好退而求其次，用一半的妖力为代价，将他重伤后封印在此潭潭底。”我笑了笑，“转眼四千年，魔王虽成骷髅，却精元不死。而我的妖力则始终只有从前的一半，只能留守此地。所以，我不出山助你和狼族对抗的原因，你大概明白了？”
　　史缨存盯着我看了半晌，勾唇笑出声来：“莫非你这是在向我解释？”他摇着头转身，“谢你好意，不必了。”
　　“错了。”我也笑，“并非解释，而是让你死心。”
　　“你大可放心，我早就死心，不会再来求你。”
　　“又错了。”我上前，有意无意挡住他视线，抱胸温和道，“你若执意求我，我大不了断不松口，反而能让你待在此地，保以安全。你若放弃说服我，那么你迟早要下山，自寻死路。你是凡人，乌扎是妖，再过一千年你也斗不过他。所以，我让你死的，实在是报仇这条心。”
　　“普天之下，并非只有狐九你一个妖君。如果你不帮我，就要我死心，呵，”冷笑，“未免自视太高了！”
　　我挑眉，看他嘴唇开合，想起方才在水下被咬的那一口，下意识伸舌舔舔伤处，微痛。眸子一转，几分恶趣味的作弄想法油然而生，我从袖下探手，心念一动，竖起的食指燃起狐火，跳动着闪烁在二人眼前。
　　史缨存后退一步，防备地盯着我：“你要干什么？”
　　我嬉笑着跟着他的步子上前：“哟，我一片好心，你倒是牙尖嘴利。你刚才在水下咬我一口，我好像还没有找你算账。”
　　史缨存大窘，麦色皮肤上红晕隐约，脚步一转，预备绕道。
　　我指尖一点，狐火飞出，如绳索缚住他手脚，他动弹不得，惯性下身体前倾，砰地倒在地上。
　　我踏步上前，施施然拂袖蹲下，看进他不知所措却犹自倔强的眼里，兴致盎然地笑了笑，道：“那么，我就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
　　说完，抬手稳住他后脑，覆唇而上，轻轻碾了碾。
　　史缨存目眦欲裂，满是不可置信。我轻笑，目光在咫尺之距与他对视，嘴上却用牙齿狠狠咬破一个口子。
　　鼻端嗅到腥味。我放开，垂眸看去，猩红沁出。红成美人唇上一点朱砂痣，红成万里莽原上一簇妖娆的赤色火。
　　史缨存还未反应过来，我已再度俯首，不自知间舌尖轻扫过他的嘴唇，柔软温和如春水中蒹葭青青。下一瞬，胸口紧紧一荡，心跳骤然掉落两拍，随即跳动得疯狂激烈。喉头微哽，我下意识地捏住他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浅尝辄止。
　　史缨存的呼吸节奏杂乱无章。我勉力平复突然狂躁的心跳，微微和他拉开距离，这才发现他的脸颊因怒气早已晕红一片。
　　心中微微怔忪，面上却照旧端出满不在乎的笑容，用拇指擦过嘴唇，我指尖弹动，束缚史缨存的狐火便松了开来。
　　几乎是立即地，史缨存抬手一拳，正中我左脸。
　　他迅速站起身，嗓音微颤，对我怒吼：“你欺人太甚！”
　　言罢甩袖疾步而去。
　　我独自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慢慢走到潭边，伸手拨弄碧水。仿佛是回应我的动作，潭水一震，轻轻荡漾。
　　我有些心神不属地笑了笑，喃喃道：“又让你看笑话了，彻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