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女儿》墨书子

57、第三十一章

　　艾米尔的声音一落，紧紧圈住塞拉的手便渐渐松了开来。他那双和艾米尔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紧紧地看着塞拉。

　　终于到这个时候了吗？塞拉轻叹了口气，左手覆上自己绑在腿上的匕首，右手轻轻地推开费萨勒圈住她的手臂。

　　温暖一刻一刻抽离，信任也渐渐地土崩瓦解。塞拉能感觉自己背后渐生的凄凉和恨意。

　　“原来……到头来……”费萨勒的声音在颤抖，“连你……最后的那个人……也是在利用我的吗？”

　　塞拉不敢回头，却时刻注意着背后的动作。她不愿意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如此凄凉的境地。

　　耳畔是一阵风声，塞拉似是条件反射地抽出了自己的匕首，一个猛转身架住了由身后而来的剑。那剑的力道极大，震得塞拉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对上了那双燃烧着愤怒的眸子，那种仿佛要将她也点燃的火焰在一瞬间击溃了她的内心。

　　又是一剑劈来，塞拉侧身闪过，那剑沿着她的鬓角下去，砍掉了几丝头发。

　　“既然只剩我一个人了，又何必管上那么多呢。”费萨勒似是有些癫狂的声音响起，“你是最后一个守在我身边的人，也是最后一个背叛我的人。”

　　“殿下！”一旁的特布李赫上前一剑想要隔开塞拉和费萨勒之间的距离。剑却被一只弓箭给生生地抵了回去，特布李赫挺直身板，只见那发出箭来抵挡住他的攻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子——菲拉斯。

　　菲拉斯收起自己的弓箭，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他的薄唇紧抿，凤眼微隙，身上的袍子更是一尘不染。

　　“多日不见了，父亲大人。”菲拉斯眯着眼睛，开口道。

　　与此同时，跳下马的法哈德一把拉住塞拉，将她抽离了几近崩溃的费萨勒的身边。

　　瘫坐在地上的费萨勒呆呆地看着特布李赫，而特布李赫正目光威严地看着菲拉斯。

　　“你还知道我是个父亲。”特布李赫轻蔑地开口道，“我早已不觉有你这个儿子了。”

　　“那也甚好。”菲拉斯轻笑，侧头看向艾米尔，道，“陛下，我虽不习武，但一些基本的招式也略会，不知能不能让我会会面前的这位大将呢？”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谁也不敢小瞧了他的功夫。

　　“那便由了你。”艾米尔依旧带着他的笑容。

　　菲拉斯点点头，从背后抽出他的大刀。那把刀塞拉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她做的那把刀，也是最初出现的一把铁制武器。

　　随着低吼一声，特布李赫一刀便砍了上去，菲拉斯抬手接招，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了力而清晰可见。但是他的脸上却依旧是那样的轻蔑神情，“就是这样的本事便能做将领？”

　　特布李赫没有出声，但明显能看出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腿一下扫过菲拉斯的脚下。他眼神一转，脚步向后退去一步，手上的刀着特布李赫的刀身滑了下去，一个俯身绕到了他的侧面。

　　“这么多年了，”菲拉斯一刀下去，被对方挡住，发出清脆地声响，“我一直在找机会打垮你。”

　　“哼，你不是厌恶我的一切么？”特布李赫轻哼，一个回踢直逼菲拉斯的胸口。

　　“那是自然，”菲拉斯侧面一闪，用剑柄狠狠地敲向特布李赫的腿，击得他一声闷哼。“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不会习武。”

　　特布李赫略略惊讶地抚着自己似乎是骨折了的腿，又看了看一旁已经站起来准备奋战的费萨勒。他的眼神中有了些许视死如归的味道。

　　面前那个骄傲的菲拉斯，再也不是那个跟着他牙牙学语的孩子了。他也曾质问过自己，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孩子如此地恨自己呢？是失去的亲情，是自己的不闻不问，还是……

　　他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眼前的情景，民众的尸体，还有这个不堪的自己，一股脑地涌入了自己的脑中。

　　特布李赫提剑，上前继续与菲拉斯过招，但是力气却越来越小。

　　忽然胸口一阵剧痛，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年他和查比尔一世一起玩耍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们，天真地谈论着自己的梦想。而如今的他已经是那个威武的将军，而查比尔一世也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少年，而是一个贪恋荣华的君王。

　　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在这次的战场上结束自己的生命。

　　鲜红的血喷涌而出，特布李赫的眼前的景象开始有些模糊。面前的少年仿佛有些慌乱。

　　大地的浮尘涌入了他的鼻子，那是一股灰尘的气味，他看见从他胸中拔出的剑，那张脸，和多年前的那个孩子的脸依旧重叠在一起。

　　他笑了，轻轻地笑了。

　　“塔希，就拜托你了。”

　　“特布李赫将军！”费萨勒在他身后看着他倒下的身影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他不要这样，面前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手中的剑似乎在跃动，他眼神中的绝望渐渐地被坚强所替代。费萨勒其实什么都明白，他知道自己不是个那么聪明的人，所以只能用武力来证明自己。

　　而身为一个武将，最大的荣耀便是死在战场之上。

　　他挥起自己手中的长剑，冲向艾米尔和法哈德所在的地方，周围的士兵一拥而上。他拼了命地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剑，像是为自己而呐喊一般。

　　费萨勒一直习惯着依靠着什么，而如今，失去了依靠的他仿若一块闪亮的星辰，在一片血雨之中十分耀眼。

　　不知道砍过了多少人，手臂已经被震得发麻，可是艾米尔的影子却依然还是那么远。鲜血模糊了眼睛，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似乎已经不痛了。他麻木地挥舞着自己的剑，心中只想着一件事，他要证明自己的荣耀，而不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撒普纳提。

　　这里是他的城市，亦是他的坟墓。

　　艾米尔挥了挥手，周围的士兵便全部散了开来。只见一身血迹的费萨勒依旧在不知疲倦般地挥舞着他的剑，血液顺着他的身体，他残破不堪的衣服流了下来。

　　艾米尔跨下马，走到他的面前。这个白衣男子脸上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他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皇兄，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艾米尔的声音冰冷得没有温度。

　　费萨勒挥舞着剑的手臂停了下来，他就这么站在艾米尔面前，一个白衣胜雪，一个污秽不堪，可是他们却如同两尊神像，让人敬畏。

　　“我当然记得，母后让我们欺负你这个小不点。”费萨勒拖着沙哑的声音开口道。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不论以如何不齿的手段，我也要复仇。”艾米尔忽然笑了出来，如同阳光一般温暖，却将一股阴冷直刺费萨勒的心底。

　　费萨勒忽然觉得挥舞了很久的手已经再也抬不起来了。他有些无力地看着艾米尔，然后又轻笑，“那是当然，那个时候的你，还是那么羸弱不堪，如今你也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可以率领全军的将领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艾米尔开口，伸手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金属的声音震慑着所有人的耳膜。

　　“我自然是无话可说，已经走到了这个境地。”费萨勒开口道，“至少我已经争取过自己的生命，结果，不重要。”

　　艾米尔抬手，将剑架在了费萨勒的脖子上，“既然如此，你应当知道，我留不得你。你不是奈布哈尼，你是那个一向好战的费萨勒。”

　　费萨勒仿佛在那一刻释然了，他仰天长笑，声音传到了很远的地方，那个透着深深的凄凉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艾米尔皱了皱眉头。

　　“既然如此，”笑声渐渐停下来，费萨勒开口道，“那么至少让我自己结束我自己的生命吧。”
　　他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将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之上，“对了，塞娜，我问你……”

　　“殿下请讲。”塞拉站在法哈德的身旁开口道。

　　“那封……那封特布李赫将军叛变的信，是你放进去的吗？”他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在期待着那个答案，却害怕着那个答案。

　　“是。”塞拉回答道。

　　“好。”费萨勒笑了笑，“原来我依旧是那个最傻的人。”他紧了紧自己握着剑的手，“如此我便没有遗憾了。”

　　清脆的金属声从地上传来，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土地，为那本来有着暗红色的泥土又刷上了一层现鲜艳的红色，在阳光之下，闪着绝望，又像是解脱的光芒。

　　查比尔一世第三十一年秋，新塔希军队攻陷特里苏城，塔希一等将军特布李赫与二皇子费萨勒战死。塔希公主娜比莱驻守着自己的领城图摩斯，而查比尔一世派兵加强了图摩斯-撒普纳提一线的守卫。从此刻开始，两军的势力开始向着新塔希倾斜。

　　而谁也没料到，此刻，援军而来的哈亚出了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