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女儿》墨书子

56、第三十章

　　艾米尔军的马蹄踏过特里苏城外的沙地，鲜血慢慢地，一层又一层地渗透着所有人脚下的大地。那些仿若夕阳的颜色，映衬着那些马上英挺的少年们。如泪一般的汗水混着灰尘和血液滴在这片他们共同的家园之上，坚定却又绝望地奔向死亡的眼神，在那些更迭了一遍又一遍地尖刀利器之下，仿佛是要成为了神的存在一样，每一个人都被镀上了金光。

　　武器的冰冷和人血的温热，是这片战场上无尽的共鸣。

　　艾米尔的长发飘荡在所有人之上，沾染了血迹和污秽的铠甲仿佛是勋章一般昭示着他的功绩。那个英俊的男子在马上挺直了腰背，挥舞着长剑为所有人树立着标杆。

　　失去了特布李赫的塔希军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战术进攻一个接着一个地被破，那是一种失去了光明的绝望感，渐渐地笼罩住了每一个驻守着特里苏城的人们。而在黑暗之中苦苦挣扎着的人们，迎接他们的，大多都只能是死亡。

　　“你们这些蠢货！！！”费萨勒已经气结，胸口不断地起伏着以期获得更多的氧气。可是这一步一步逼近他的现实让他有些接近崩溃。他原本以为他会中止了艾米尔的新塔希之梦，可是在这里即将葬送的，是他的野心，是他的梦。

　　他不甘心。

　　“近卫队呢！”他指着跪在他面前的那群面相愚蠢的官员，“把近卫队派去！！！杀敌有赏！！”他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绝望蔓延了整个宫殿。他们像是在一座孤岛之上，而周围如潮水般涌进的，便是阿努比斯的步伐。

　　“亲王殿下……”坐下的臣子们颤颤巍巍地开口道，“近卫队在城门已经死伤过半，恐怕……”

　　“一群废物……一群废物！！！”额上的青筋已经爆了出来，费萨勒的手也握得越来越紧。就像是被命运死死地扼住了咽喉的他一样。

　　“报……报告亲王大人。”门口踉踉跄跄地跑来了一个士兵，“近卫队的队长阿鲁大人投靠了艾米尔军……”

　　话音还没毕，他便收到了一个狠辣的眼神，而随即而来的，是一把银光闪过的长剑，不着痕迹地抹了他的咽喉。

　　剑尖滴着血，血液顺着地板的缝隙慢慢地向外蔓延。费萨勒是背对着他们的，那个昔日风光的亲王殿下如今的背影是那么孤寂和悲壮。尽管他的野心他们尽知，尽管他是个有些任性的主上，可是他亦是个率真的男子。二十四岁的年华，却在他脸上体现出了不一样的沧桑。

　　时间就这么静静地存留在所有人只见，流逝着。

　　“你们……出去吧……”良久，他淡淡地开口，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平缓地没有任何波纹。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吧……

　　“亲王大人……”

　　“出去！！！”他大吼道，“去吧，随便你们是要投靠艾米尔或是其他的什么都好……我不在意了……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他的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声音虽小，却让他的心中一阵震颤。他没有回头，他害怕回头，他恐惧着身后已经空无一人，那样的景象，会让他崩溃。

　　而他又在期盼着什么呢？

　　“殿下，喝些水吧。”他的身旁传来了塞拉的声音，费萨勒转头，在已经空空如也的殿上看见了塞拉的身影。她安静的，温柔地捧上了一杯清水。

　　他接过水，一饮而尽，仿佛是期冀着这杯清水能够让他醉一般。

　　“……你，不走？”他开口道，声音中有些畏惧。

　　塞拉笑了笑，摇摇头。

　　费萨勒的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真是讽刺……到头来，我养了那么多年的臣子们，却还不如进宫才几十日的宫女么……”他的眼睛和艾米尔是那么相似，而那种寂寞的神情却截然相反。

　　“殿下你要走吗？”塞拉开口道，“娜比莱公主刚刚已经从秘门出城了。”

　　费萨勒听见这个消息惊异地抬了抬头，不过一会儿却又黯淡了下去。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塞娜，我……能抱抱你吗？”费萨勒垂着头，开口问道。

　　塞拉心头一惊，但随即脸上依然露出了她淡淡的笑容，她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费萨勒的身子相比塞拉来说要大上一号，本就算是娇小的塞拉在他怀里仿佛是弱不禁风一般，紧紧地被嵌进了他的怀抱里。

　　“谢谢你……”头顶的呼吸带出了这句话，让塞拉的心有些触动，那种悲伤的语调直达着她的内心，她不自觉地用手环上了他的腰。

　　“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将她放了开来，瘫坐在了椅子上。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震动人的心弦。而费萨勒却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坐在椅子上，沉默着。

　　塞拉走到床边，放眼看去，整个特里苏城里嘈杂一片，地上的尸体混合着沙土，倒落在四处。这便是战争，虽然没有身在其中，却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忽然，她远远地看见了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那是艾米尔和法哈德。她的心下一阵激动，却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费萨勒。

　　门口的走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而来的，是一脸污秽的特布李赫将军。

　　塞拉没有见过面前这位身材魁梧的充满气势的将军大人，但却能看出眉眼间和菲拉斯的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事到如今，将军还来这里干什么？”费萨勒的声音慵懒着，轻挑着回应着一脸激动的特布李赫。

　　“殿下，请跟我来，在下护着你杀出重围。”特布李赫半跪着用着他中气十足地声音说道。

　　“罢了罢了……”费萨勒摆摆手，“事到如今，我也不愿意有那么些挣扎，等艾米尔到了这里，便要杀要剐由得他了吧。”他叹了叹气。

　　“殿下！”特布李赫的声音中充满着威严，“殿下是我塔希仅剩的希望了，在下就算拼死也要护送殿下出城！”特布李赫长刀一挥，深深地插入了地板之中。

　　“殿下便是我塔希的希望，只要殿下存活一天，我塔希便不会亡！”

　　“希……望吗？”费萨勒的眼睛里有了些异样的神采。

　　“殿下，即便要死，身为一个军人也是应当死在战场之上。”特布李赫继续开口说道，“而臣等身为我塔希的臣子，应当为殿下鞠躬尽瘁。”说罢他快步走到窗前向下看，“殿下快走，已经来不及了。”

　　费萨勒起身，拉住塞拉的手，便向门外跑去。塞拉的手腕被他拉的生疼，却也毫无反抗之力，只得任他去。

　　走廊从未有今日这般漫长，仿佛是要通过一条决定自己生死的路异样，一步一步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跑过转角，新塔希的士兵都已经涌了进来。因为一举攻城而士气高涨的艾米尔军一见人便兴奋不已地厮杀着。而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认出塞拉来。

　　费萨勒将塞拉护在怀里，手中的剑仿佛蛟龙一般飞舞着，夺取着那些人们的生命。

　　塞拉闭着眼睛，她不愿意那些曾经和自己一样浴血奋战的伙伴们就这样在她眼前死去。耳畔的怒吼声和哀嚎声不绝，可是她却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讨厌现在这样毫无作为的自己。

　　费萨勒见塞拉的样子，以为她惧怕着这种厮杀的场面，心下更觉得怜惜，手上的剑也飞舞地更加快，似乎将自己这么多年来学到的东西都用了上去似的。

　　艾米尔军的人很快便将三人给包围住了，费萨勒一手护住塞拉在怀里，一手举着剑，背靠着特布李赫，就这么和面前的这一群人僵持着。

　　“你们都退下去。”逆光的地方出现了两个身影，那是骑在马上的身影。塞拉向着那里看去，眼中不禁有了些喜悦的神情。

　　那是艾米尔和法哈德。

　　法哈德看着被费萨勒圈在怀里的塞拉，不禁眼睛里有些愤怒的神色。

　　而艾米尔眼中的怒火被隐去了，脸上浮现出了他惯有的笑容，那个笑容仿佛是来自地狱一般，阴冷，完全感受不到温暖。他的身上全是血迹和土灰，但却掩盖不了在他身上日益形成的帝王的气息。

　　“费萨勒皇兄，别来无恙？”艾米尔轻笑着，开口道。

　　“哼，我当是谁，”费萨勒向着地上“呸”了一口，“不过是当年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子。”

　　“皇兄这话有些失偏颇。”艾米尔笑着，眼睛里却凛冽地射出了阴狠地神情。“皇兄小时候也是哭过鼻子的吧。”

　　“哼，果然是哈亚人，艾米尔你真是神通广大。”虽然嘴硬，可是费萨勒的手却有些紧张地将塞拉越圈越紧。

　　艾米尔的眼睛看见这个情形，眯了起来，像是一头看中了猎物的豹子。

　　“塞拉，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回来吧。”艾米尔对着在费萨勒怀里的塞拉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