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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囚笼裂帛 ...

  •   玄关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下,江砚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只被车轮碾过、濒死的小动物。
      他瘦骨嶙峋的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抽噎都牵扯着单薄的胸腔,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绝望的呜咽。
      泪水混合着雨水和汗水,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肆意横流,额前湿透的黑发黏在皮肤上,狼狈不堪。
      那双空洞的鹿眼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瞳孔涣散,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这具被巨大痛苦和过往梦魇撕碎的躯壳。
      沈宴竹僵硬地蹲在他面前,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距离江砚那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的肩膀只有几厘米,却再也不敢落下。
      那句带着惊疑和颤抖的“谁?谁对你做了什么?”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江砚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世界里,对外界的声音和沈宴竹的存在,只有最本能的、最深层的抗拒。
      沈宴竹的心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团浸透了冰水的棉絮,又冷又堵,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八年来积攒的滔天怒火和恨意,被眼前这撕心裂肺的恐惧景象冲击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冰冷的茫然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恐慌。
      他看着江砚这副模样,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八年前那个明媚张扬、会窝在他怀里撒娇耍赖的少年,强烈的割裂感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起来。”沈宴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强撑的冷硬。
      他不能让他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会生病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淹没——他都变成这样了,还管他生不生病?!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强行扣住了江砚那细得惊人的上臂,试图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啊——!!别碰我!放开!放开!”
      冰冷的手指如同烙铁般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江砚爆发出更加凄厉尖锐的惨叫!他像是被高压电流击中,身体猛地弹跳起来,爆发出惊人的、却是完全失控的力量,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指甲在沈宴竹昂贵的手腕上划出几道刺目的红痕!
      他眼神涣散,充满了纯粹的、面对魔鬼般的恐惧,仿佛眼前拽着他的不是沈宴竹,而是某个将他拖入地狱深渊的恶鬼!
      他拼命地踢打、撕挠,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那如同命运枷锁般的钳制。
      “江砚!看清楚我是谁!”沈宴竹被这剧烈的、充满敌意的反抗彻底激怒了!那丝刚刚升起的恐慌被更深的、被冒犯的狂怒取代!
      他是沈宴竹!
      是曾经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的人!
      他凭什么这样怕他?!
      凭什么这样反抗他?!
      怒火再次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沈宴竹手下猛地用力,不再顾忌是否会伤到他,强硬地将不断挣扎踢打的江砚整个拖拽起来,几乎是半抱半扛地,带着一股狠戾的蛮劲,将他往楼梯的方向拖去!
      “放开我…求求你…放过我…我不去…我不去那里…”江砚的哭喊声嘶哑绝望,充满了某种特定指向的恐惧。
      他瘦弱的身体在沈宴竹的钳制下徒劳地扭动,双脚无力地蹬踹着光滑的地面,像一条被强行拖上岸的鱼。
      沈宴竹根本听不清他语无伦次的哀求,也听不懂那“不去那里”的恐惧指向何方。他只觉得这抗拒是对他权威的挑衅,是对他们过往感情的彻底否定!
      一种被背叛、被抛弃的耻辱感和熊熊燃烧的占有欲交织在一起,让他双目赤红,只想立刻、马上,将这个不听话的人彻底禁锢在属于他的领地!
      “由不得你!”沈宴竹低吼一声,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暴戾。他不再理会江砚的哭喊和挣扎,强行拖拽着他,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二楼的主卧,曾经是独属于沈宴竹和江砚的秘密乐园。
      厚重的房门被沈宴竹一脚粗暴地踹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别墅里回荡。
      房间很大,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线条简洁,色调以灰白黑为主。然而,此刻房间里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和……一丝被刻意封存的过往气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玻璃,模糊了外面花园的景色,只留下水痕扭曲的光影。
      沈宴竹像丢开一件破败的玩偶,毫不怜惜地将还在剧烈挣扎、哭喊不休的江砚狠狠摔在房间中央那张宽大冰冷的灰色大床上。
      柔软的床垫深深陷下去,又将他单薄的身体微微弹起。江砚被摔得一阵晕眩,但巨大的恐惧让他立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逃离。
      “还想跑?!”沈宴竹的怒火被这持续不断的反抗彻底点燃到极致!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俯身压了下来,用自己高大沉重的身体,将试图逃离的江砚死死地、不容抗拒地禁锢在身下!
      成年男性灼热的体温、充满压迫感的重量、以及那熟悉的、此刻却带着暴戾气息的冷冽木质香调,如同实质的牢笼,将江砚彻底笼罩、锁死。
      “不…不要…”江砚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致,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沈宴竹那张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俊脸。
      他瘦弱的身体在沈宴竹身下疯狂地扭动挣扎,双手徒劳地推拒着那如同山岳般沉重的胸膛,指甲在他昂贵的衬衫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看着我!”沈宴竹一只手用力钳住江砚两只纤细的手腕,将它们狠狠压过头顶,固定在冰冷的床单上。
      另一只手则带着惩罚的力道,粗暴地捏住了江砚的下颌,强迫他抬起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惊恐的脸,逼他正视自己。
      “八年!江砚!你欠我一个解释!”沈宴竹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灼热的酒气和未消的暴怒,喷在江砚惨白的脸上,“为什么消失?!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为什么躲着我?!说啊!”
      他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怒火,有恨意,有被抛弃的痛楚,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恐惧——恐惧眼前这个人,真的不再是他的江砚。
      江砚被迫仰着头,下颌被捏得生疼,眼泪汹涌地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他看着沈宴竹眼底翻涌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只觉得那像择人而噬的深渊。
      巨大的恐惧和过往某个黑暗场景的碎片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不是沈宴竹…不是竹哥哥…是那个房间…是皮带扣…是刺鼻的药水味…是铁锈般的血腥气…
      “呕…咳咳…” 强烈的生理性厌恶和恐惧瞬间冲上喉咙!江砚猛地干呕起来,身体剧烈地痉挛,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他拼命地扭开头,想要避开沈宴竹的气息和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压迫,泪水混着生理性的涎水狼狈地流下。
      这剧烈的干呕和闪避,在沈宴竹眼中,无疑是对他最深切的厌恶和抗拒!
      “你!”沈宴竹的理智之弦在这一刻,“铮”地一声彻底崩断!那点残存的、因江砚惨状而生的犹疑和痛楚,被这赤裸裸的“嫌弃”和抗拒烧成了灰烬!
      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践踏的屈辱感,如同岩浆般喷发出来!
      他不再需要解释!不再需要理由!
      他只想让这个人记住!记住他是谁的人!记住他永远别想再逃!
      一切都不管不顾了。
      窗外的雨声更加狂暴,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在墙壁上投射出两个激烈纠缠、如同困兽般挣扎的扭曲剪影。
      江砚的哭喊和哀求早已嘶哑得不成样子,只剩下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每一次徒劳的推拒和扭动,都换来更加强硬的禁锢和惩罚。
      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过往的梦魇与现实彻底重叠,将他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狭小、冰冷的“治疗室”,刺眼的灯光,冰冷的束缚带,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的人影,还有那深入骨髓、摧毁意志的电击剧痛…他分不清眼前的人是沈宴竹还是那个恶魔般的“院长”,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扼住了他的喉咙,连呜咽都变得微弱下去。
      他放弃了挣扎,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只有眼泪还在无声地、汹涌地流淌,浸湿了大片枕巾。
      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昏黄的光晕,里面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和彻底碎裂的光。
      意识在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中渐渐模糊、抽离,仿佛灵魂已经飘出了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冷眼旁观着这场暴行。
      沈宴竹被怒火和一种黑暗的占有欲支配着,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他只想在这具曾经属于他、如今却变得如此陌生和抗拒的身体上,重新烙下自己的印记,宣告他的所有权!
      他看不见江砚那死灰般的眼神,听不见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呜咽,更感受不到那具身体冰冷僵硬的绝望。
      他沉浸在自己被背叛、被抛弃的愤怒和痛苦里,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试图找回一点点掌控感,填补那八年来巨大的、被掏空般的失落。
      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沉重的喘息声、窗帘摩擦的窸窣声,以及窗外永无止境的、冰冷的暴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是沉沉的墨黑,黎明还遥遥无期。
      房间里的暴风雨终于停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香水、汗水和绝望气息的浓重味道,令人窒息。
      沈宴竹的怒火随着发泄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如同潮水退去后露出嶙峋礁石般的疲惫和…空虚。
      他撑起身,坐在床边,背对着床上的人。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敞开着,露出紧实的后背肌肉线条,几道新鲜的抓痕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他低着头,凌乱的湿发遮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表情,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理智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回笼。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缓慢地爬升上来。
      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目光落在身侧的大床上。
      江砚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侧着身,蜷缩着,像一只被暴力撕碎后又被随意丢弃的布娃娃。身上胡乱盖着一点被扯开的薄被,只露出半个瘦削的肩膀和凌乱黑发的后脑勺。
      裸露在外的肩胛骨嶙峋得惊人,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上面似乎有些模糊的旧痕?沈宴竹的心猛地一跳,想看得更清楚些,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移开了视线。
      房间里一片死寂。
      没有哭,没有闹,甚至连一丝微弱的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沈宴竹的心脏!他猛地伸出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探向江砚的鼻息——
      微弱的、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指尖。
      他还活着。
      沈宴竹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的沉重感淹没。他沉默地看着那团蜷缩在阴影里的、毫无生气的轮廓,刚才的暴怒和占有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茫然和……一种尖锐的、冰冷的自我厌弃。
      他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窗外,第一缕惨淡的灰白色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云和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冰冷的光痕。新的一天开始了,却带着更深的寒意。
      冰冷的晨光,死寂的房间。
      沈宴竹坐在床边,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久到身体都有些僵硬麻木。直到床上那团毫无生气的影子,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江砚醒了。
      或者说,他的身体从那种自我保护式的昏迷中苏醒了过来。巨大的、撕裂般的痛楚从身体深处清晰地传来,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种灭顶般的绝望。
      过往被强行撕开的记忆碎片和刚刚经历的暴行混杂在一起,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大脑。
      “呕……” 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咙。他猛地推开身上那点可怜的薄被,甚至顾不得身体的剧痛,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床,赤着脚,跌跌撞撞地扑向房间内附带的浴室!
      “砰!” 浴室的门被他用尽最后力气撞开,又重重地弹在墙上。
      沈宴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浴室里,巨大的镜面映照出江砚此刻的模样。
      凌乱的黑发,惨白如鬼的脸,布满泪痕和青紫掐痕的脖颈,赤裸瘦削的上身布满了淤青,还有那些在晨光下显得更加清晰刺目的、新旧交错的浅白色疤痕……
      “啊——!!!”
      江砚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和厌恶填满!他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那不是他!那不是他!
      巨大的刺激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他像疯了一样,猛地挥起拳头,狠狠砸向镜子里那个让他恐惧作呕的倒影!
      “砰!哗啦——!”
      坚硬的拳头砸在冰冷的镜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是镜面碎裂的刺耳声音!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将镜中那个破碎的身影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
      碎裂的镜片飞溅,其中一片锋利的碎片,划过江砚挥出的、苍白的手腕内侧!
      “呃!” 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动作顿住。
      鲜红的血珠,瞬间从那道新鲜的伤口里涌了出来,顺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皮肤,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洁净的白色瓷砖地面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沈宴竹刚冲到浴室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碎裂的镜子,飞溅的玻璃碴,赤着脚站在冰冷瓷砖上、瘦得不成人形的江砚,以及他手腕上那道正汩汩冒血的伤口!还有那双望着满地狼藉和手腕伤口、充满了极致绝望和毁灭欲的眼睛!
      “江砚!” 沈宴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慌压倒了所有情绪!他一个箭步冲上前,顾不上满地锋利的玻璃碎片,一把抓住了江砚那只流血的手腕!
      “放开我!” 江砚如同被毒蛇咬中,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和剧烈的挣扎!他另一只手疯狂地挥舞着,想要推开沈宴竹,脚下一滑,踩到尖锐的玻璃碎片,痛得他一个踉跄!
      “别动,江砚。”
      沈宴竹眼疾手快,不顾他的踢打撕挠,强行将他打横抱起,避开了地上的玻璃渣,大步冲出浴室,将他重新放回床上。
      他死死按住江砚流血的手腕上方,试图止血,同时厉声对着门外吼道:“周秘书!叫陈医生!立刻!马上!”
      门外一直守候的周秘书显然听到了浴室里的巨大动静,立刻应声:“是!沈先生!” 随即是快速离开的脚步声。
      “放开…让我死…求求你…” 江砚的挣扎渐渐变得微弱,手腕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力竭。
      他不再尖叫,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滑落,嘴里反复呢喃着绝望的哀求,像坏掉的留声机。
      沈宴竹紧紧按着他的手腕,看着那刺目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床单,看着江砚那毫无生气的、只求速死的灰败眼神,一种灭顶般的寒意和恐慌彻底将他淹没。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如此恐惧。
      陈医生带着医疗箱,在周秘书的引领下,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主卧。看到房间里的景象和床上江砚的状态,经验丰富的陈医生瞳孔微微一缩,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冷静下来。
      “沈先生,请让我处理伤口。”陈医生的声音沉稳有力。
      沈宴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松开手,退开一步,给陈医生让出位置,但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江砚身上,仿佛一错眼,他就会消失。
      陈医生动作迅速而专业,先检查了江砚手腕的伤口——幸运的是,玻璃划得不深,只是皮外伤。
      他熟练地消毒、止血、包扎。在处理过程中,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江砚裸露的上半身。
      那些新旧交错的疤痕,在晨光下无所遁形。
      有细长的、像是鞭痕或束缚带留下的勒痕;
      有圆形的、边缘模糊的陈旧性瘢痕,排列在肩胛骨和脊椎附近,像是……某种电极片长期灼烫留下的印记?还有刚才挣扎和沈宴竹留下的新鲜青紫……
      陈医生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处理伤口,包扎好后,又拿出听诊器和血压计,进行常规检查。
      江砚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他摆布,眼神空洞地望着虚无。
      检查完毕。陈医生收起器械,面色凝重地看向一旁如同困兽般焦躁不安的沈宴竹。
      “沈先生,”陈医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掩不住一丝沉重,“江先生的手腕伤口已处理,无大碍。但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非常糟糕。极度营养不良,严重脱水,心率不齐,血压偏低,有明显的长期神经衰弱和重度抑郁症状。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江砚身上那些刺目的伤痕,“他身上有多处陈旧性创伤,成因复杂,需要进一步详细检查。我建议,立刻进行全面体检和心理评估。”
      沈宴竹听着陈医生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戳在他的心上。他看着床上那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掉的人,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他。
      “去安排。”沈宴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佣人恭敬又带着一丝迟疑的声音:“沈先生,夫人…夫人来了,在楼下客厅。”
      兰夫人?她怎么这么早来了?沈宴竹眉头紧锁,心头一片混乱。
      竹苑一楼客厅,弥漫着一股与楼上截然不同的、清雅的茶香。
      兰夫人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羊绒套装,端坐在沙发上,仪态端庄。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忧虑,正小口啜饮着佣人刚奉上的热茶。
      听到楼梯传来的脚步声,她放下茶杯,抬起头。
      当看到沈宴竹独自一人走下楼,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疲惫,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狼狈?兰夫人优雅的眉头轻轻蹙起。
      “宴竹,”兰夫人的声音温和,带着关切,“这么早过来,没打扰你休息吧?我昨晚听周秘书说,你…带回来一个人?淋了雨?身体可还好?”
      她的目光敏锐地扫过沈宴竹凌乱的头发、衣领下隐约的抓痕,以及他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沈宴竹在母亲对面坐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声音低沉:“妈,您怎么过来了?” 他避开了关于“那个人”的问题。
      “我听说你昨晚冒雨出去,很晚才回来,还…动静不小。”兰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赞同,但更多的是担忧,“是江砚那孩子,对吗?”
      沈宴竹猛地抬眼看向母亲,眼神锐利:“您知道他在哪儿?”
      兰夫人摇摇头,眼神带着一丝怜悯和无奈:“我怎么会知道?只是猜的。除了他,还有谁能让你这样失态?”
      她顿了顿,看着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绷的下颌线,声音更柔了几分,“宴竹,你找到他了?他…还好吗?”
      “好?”沈宴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苦涩的弧度,带着深深的自嘲和无力,“他看起来像是‘好’的样子吗?”
      他眼前闪过江砚那死灰般的眼神、手腕涌出的鲜血、还有身上那些刺目的伤痕……一股尖锐的痛楚再次袭上心头。
      兰夫人看着儿子痛苦而压抑的神情,心中了然。她沉默片刻,站起身:“带我去看看他。”
      沈宴竹下意识地想拒绝。江砚现在的样子,狼狈、脆弱、不堪,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尤其是母亲。但兰夫人温和却坚定的目光,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他沉默地起身,带着母亲走上二楼。
      主卧的门虚掩着。陈医生已经暂时离开去安排检查事宜,周秘书守在门外。房间里,江砚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琉璃雕塑。手腕上缠绕的白色纱布,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兰夫人轻轻推开门,脚步放得极轻。当她看清床上那个瘦得脱形、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时,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眼中还是瞬间溢满了震惊和浓烈的心疼。她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惊扰了他。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极其轻柔的力道,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轻轻拂开江砚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凌乱黑发,露出他紧闭的双眼和那粒小小的、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的泪痣。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母亲特有的、温软的怜惜。
      一直如同死物般毫无反应的江砚,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长长的、濡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剧烈地颤动起来。
      一滴冰冷的、绝望的泪水,终于不堪重负,缓缓地、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留下一道湿痕。
      沈宴竹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看着母亲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看着江砚眼角那滴无声滑落的泪,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呼吸。
      而床上的江砚,在感受到那陌生的、却又带着奇异暖意的触碰时,在意识沉沦的黑暗深渊边缘,似乎……极其微弱地,蜷缩得更紧了一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囚笼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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