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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她是个好人 ...

  •   赤眉妖女如果从一开始不是一个性格乖张,行动丝毫没有章法让人无法预料的江湖大魔头的话,那没有人会怀疑她不能成为整个王朝最成功的商人。

      她的经商天赋是与生俱来的。

      在雷州安顿下来后她将失去双亲的重明襄祯接来身边。从一开始为了安顿仍然愿意跟着他一起留在雷州城的手下们散尽家财开始,她从零积累财富,每一笔投资都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而这些也成为了重明家发家致富的立根之本。

      可以说重明家的基业全都是赤眉妖女一手建立起的。但随着她年龄愈大,她就越少出现在世人面前。直到七年前,她因为年轻时留下的伤病卧床不起,从此不再过问世事,一切事物都交由重明襄祯打理,也从此和她的老朋友们完全失去了联系。

      那些年轻时跟着她大战四方的旧友们一个个几乎都是只会用武器不会生活的人,这些年能在这里安家立业也都全靠赤眉妖女的接济。而重明襄祯一直对姑姑的这些只会吸她血的朋友厌恶至极,随着赤眉妖女的退位,他也理所当然地切断了对那些人的援助。

      而失去了经济上帮扶的那些老人,只能靠着前些年攒下来的钱生活,生活水平大幅下降,有些娶妻生子的还有家人一起共度时艰,但那些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只能穷困潦倒,全靠周边人接济。

      但即便如此,他们对重明襄祯没有说过一句坏话。他们就像是被这个飞速发展的雷州城抛弃的旧时代的遗产,人们可以通过他们一窥几十年前江湖上的雪雨风霜。

      而当他们也逐渐走向生命的末路时,他们安静地离去。与来时风光无限的热闹相反,在被病痛和对过去的恐惧、厌弃折磨过后,他们在沉默中迎接死亡的到来。而他们的后代也像重明家一样,对待他们那曾经在江湖上厮杀的先辈既恐惧又敬重,而当他们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说不上是解脱还是悲伤。

      他们的存在一方面让整个家庭都被百姓们打上了并非良民的记号,但另一方面也确实让他们不需要像普通人一样每天起早贪黑也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罗易虎是曾经跟随着赤眉妖女的那些老家伙中如今最健康的一位,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是实打实地用血肉之躯来换取财富,到老来一身伤病,大都早早去世。

      罗易虎却很幸运地成为一个儿孙满堂又长命无忧的老家伙,但每当他抱着自己的小孙儿坐在门口的小水凳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时,心中总是会升腾起某种名为孤寂的情绪。

      他的心仿佛碎裂成两半,一半在说你拥有现在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意?而另一半热血未凉,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都会为赤眉妖女的隐退而惋惜。

      今日是城中的大集,自赤眉妖女的出殡日出事那天起,城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罗易虎让儿子和儿媳带着小孙子一起去赶集,小孙子拉着他的手牙牙学语地叫着要爷爷一块儿去,罗易虎笑着拒绝了。

      他有一种作为前杀手的绝对预感,从昨夜子时开始,他的心就狂乱地跳动着,好像在等待生命中最重要的判决的到来。

      终于,他听到了一声轻而缓慢的敲门声。

      “请问有人在家吗?”

      罗易虎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润,像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

      “请进。”

      罗易虎开口。

      姜渊鹤在拜访了掌柜跟他说的那两户人家后成功租到了一个带着小院的宅子,等下回洛锦休沐他就带着人和狗来这小住,这样商讨起东西来也不用处处防备着。

      那个失去了孩子的可怜女人每日在家以泪洗面,她的公公是曾经跟着赤眉妖女闯荡江湖的人中的一个,她的孩子出事,作为一个母亲,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这是报应。是她选择了那个人的儿子,她的丈夫。是她的选择才导致儿子惨死家中,她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选择了与赤眉妖女有染的人家的自己。

      她恨不得自己替儿子去死。于是自从儿子死后,她就与丈夫分居两处,她日日诵经为儿子祈福。而她的丈夫那几日原本在城外打猎,知道儿子去世的消息后也痛不欲生,但她情绪激烈,她的丈夫为了不激怒她,选择了暂时借住到兄弟家中。

      姜渊鹤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正在给用织布机给儿子织冬天的衣服。她还以为又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为了猎奇而来的畜生,正要赶人,却见那人开口,温声有礼,让人不自觉去听他的来意。

      原来是为了租房而来。她放下心中愤恨的芥蒂,和这个年轻人达成了合作。这处房屋原本就是她们夫妻二人共同的财产,而她又恰好不想再待在这个伤心地,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就达成了租赁意向。

      从这个年轻人透露出来的三言两语中,她拼凑出了一对背井离乡来到雷州谋生的可怜的年轻夫妇的形象,她心生怜悯,却也只能嘱咐两句,不要和重明家或者罗家那老头扯上关系。

      她一直认为儿子的死与那天早晨罗老头抱了抱儿子有关。

      多谢,那我先告辞。年轻人如是说,她讷讷点头,又重新回到织布机前,重复那一遍遍的无用功。

      姜渊鹤按照那个女人的说法来到罗老头家,应门的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回复,于是他推门而入。

      罗易虎纵横江湖数十载,对自己的眼力十分信任,可如今却看不出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深浅,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沉声问道:“这位小友为何而来?”

      “晚辈租住了附近的小院子,特来和邻居们打声招呼。”

      姜渊鹤的语调里没有听说他身份的惶恐害怕,他们隔着一门的距离,罗易虎却好像回到了那个风刀霜剑的岁月里,他的眼前好像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剑客,言语之间就是一次出招对弈。

      门外的年轻人没有恶意,气势虽盛却并不尖利,罗易虎将人放进来。

      “邻居吗,恐怕我还做不了小友的邻居。”

      罗易虎的腿因为痛风而有些肿胀,只能撑着拐杖走路,他请眼前的年轻人落座,又用拐杖江门虚掩上。

      “近日来,雷州城里风声鹤唳,很多人都不敢在此过夜。而你却反其道而行之在这里住下,我想一定不是因为单纯为雷州城的风景所停驻。”

      罗易虎讲话时声音低沉缓慢,与他年轻时风风火火的样子完全不同。

      “老先生透彻,既如此我也不多说虚言,还请老先生将城中出事者的身份告知于我。”

      姜渊鹤沉声道。

      “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代表着何人的身份来我这里寻求解答,官府?还是哪个江湖势力?”

      罗易虎也干脆道。

      “您希望我是何者?”

      姜渊鹤从怀中取出一枚木簪,将它扔进罗易虎的手里。即便远离世事多年,罗易虎仍然保留着一个江湖侠客的敏锐,几乎就在姜渊鹤抬手的同一瞬间,他也伸出手来格挡,那枚木簪就这样轻轻地落进了他手中。

      若要回答,这便是回答。

      罗易虎的瞳孔一缩,拳头在一瞬间握紧,木簪上纵横交错的纹路勾勒在掌心,却抵不过心头的钝痛。

      “确实有不少人怀疑过这件事情是针对与赤眉妖女有关之人的报复。”

      罗易虎走到窗边,望向门外那硬挺着枝干的松树,将被以世人恐慌所掩盖的真实尽数讲出。

      “最先提出这个猜测的是雷州府府衙里的师爷。他把我们这些住在城西的老家伙们全都叫到官府里,一道出现的还有重明家的管事。”

      雷州的冬天即便是下雪也是干燥难忍,罗易虎压住喉头涌上的嘶哑,吞下一口水润润,又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

      “我们这些人虽然老了但还没有到痴呆的程度,那个场面只要一看就知道原由。县丞和郡守向来看我们不爽,不过是借机发难罢了。”

      “但那时我想,若真是大人魂兮归来该多好,她是个好人,却没有一个好下场,我宁愿她来向这个狗屎一样的世道来复仇。”

      罗易虎说到激动处,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臂挥舞着,眉眼之间却全是哀痛。

      “重明家的态度微妙又奇异,他们异口否认是亡魂作祟,却在县丞追问的时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重明襄祯神色遮遮掩掩,跟着他来的几个小辈们也都是一脸异色,我就知道他们肯定有秘密。”

      罗易虎抬起头来,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给我展示的这枚木簪,你知道它的来头吗?”

      洛锦跟姜渊鹤提过一句,这是从那个老屋里找出来的赤眉妖女的遗物,王琴说小九曾告诉她,赤眉妖女对这枚木簪很是珍惜,是她故去的爱人的遗物。

      罗易虎点点头,认可道:“确实是遗物。你能找到它并带它来见我,就说明你,或者至少你背后那个人,见过曾经意气风发的她。这样就够了。”

      “我和陈登都认为这件事是重明家的人自导自演,但他们行事滴水不漏,我们很难从外部获取消息。”

      那就对了,姜渊鹤暗想,重明家的后宅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那痕迹存在的时间有些日子了,应该就是罗易虎的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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