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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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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深处
巷子窄得只容一人通过,若是两人相遇,必得侧身而过。两旁的墙壁斑驳陆离,青苔在砖缝间顽强生长,雨天时会散发出特有的潮湿气息。这就是我和陈默长大的地方——棉纱厂后巷,一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那年我六岁,陈默七岁。我们初次相遇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他蹲在巷子尽头喂一只流浪猫,我抱着新买的皮球怯生生地靠近。
“它叫小花,”陈默头也不抬地说,“后腿有点瘸,但是跑得可快了。”
我蹲下来,看着那只黑白相间的猫狼吞虎咽地吃着鱼骨头。“我叫林晓。”我小声说。
“陈默。”他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口白牙,“你是新搬来的?住几号院?”
“三号院,昨天刚搬来。”
从那一天起,我和陈默就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棉纱厂后巷成了我们的王国,每一块砖瓦都是我们的领土。
春天,巷子里的槐树开花,串串白花挂满枝头,香气弥漫整条巷子。陈默总会敏捷地爬上树,摘下一串串槐花。我站在树下,撩起衣襟接住他扔下来的花串。我们会坐在巷口的石阶上,一边嚼着甜丝丝的槐花,一边看蚂蚁搬家。
“你看那只最大的,肯定是蚁王。”陈默指着领头的蚂蚁说。
“才不是呢,蚁王都是在巢穴里不出来的。”我反驳道,其实自己也不确定。
“那它就是大将军,率领千军万马。”陈默总是有这样丰富的想象力。
夏天的巷子是我们的避暑胜地。烈日当空时,巷子里却阴凉舒适。我们会从家里偷出凉席,铺在青石板上,躺在上面看云朵变幻。陈默能说出每一朵云像什么:那是奔跑的马,那是睡觉的狗,那是奶奶的纺车...
最开心的是暴雨过后。雨水从巷子两侧的屋檐倾泻而下,在巷子中间汇成一条湍急的小河。我和陈默会折纸船,放在水流中比赛谁的船漂得更远。纸船在水涡中打转,载着我们的笑声流向巷口的下水道。
“我的船最快!”陈默总是得意洋洋。
“才不是,是你的船轻,我的船稳重。”我不服气地反驳。
然后我们会互相泼水玩,直到浑身湿透,被各自的母亲揪着耳朵回家挨骂。
秋天的巷子最美。槐树的叶子渐渐变黄,随风飘落,铺满整条巷子。踩在上面会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和陈默会收集最漂亮的叶子,夹在书本里做标本。
“这片像扇子,给你。”陈默递给我一片完美的银杏叶。
“谢谢,这片枫叶像手掌,给你。”我回赠他一片火红的枫叶。
傍晚时分,巷子里会飘来各家各户的饭菜香。陈妈妈做的红烧肉,林妈妈炖的鱼汤,还有张奶奶家的韭菜盒子...这些香味混合在一起,成了记忆中最温暖的味道。
“晓晓,回家吃饭了!”妈妈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
“默默,吃饭了!”陈妈妈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我们会依依不舍地分开,约定饭后继续在巷口碰头。
冬天的巷子格外安静。大雪过后,整条巷子银装素裹,安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我和陈默会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上踩出各种图案。
“看,我踩出了一朵花!”陈默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我踩出了一棵树!”我不甘示弱。
最温暖的是躲在巷子拐角处的那个小棚子里。那是我们用旧木板和塑料布搭成的“秘密基地”。里面放着我们捡来的“宝贝”:彩色的玻璃片、光滑的石头、几本破旧的连环画...我们会挤在里面,分享从家里偷带出来的烤红薯或者炒瓜子,呼出的白气在狭小的空间里缭绕。
“将来我要当科学家,造一艘宇宙飞船。”陈默咬着烤红薯,含糊不清地说。
“那我当宇航员,开着你造的飞船去太空。”我接口道。
“一言为定!”陈默伸出小指。
“一言为定!”我勾住他的小指。
年复一年,我们在巷子里度过了无数个这样的日子。巷子口的槐树见证了我们的成长,青石板记录了我们奔跑的脚步声,班驳的墙壁聆听过我们所有的秘密。
直到那年夏天,一切都改变了。
棉纱厂要拆迁了,连同我们这条巷子。消息传来时,我们都不敢相信。
“不可能,他们不能拆了我们的巷子!”陈默激动地说,拳头紧握。
“妈妈说我们下个月就要搬走了。”我低声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个夏天,我们几乎整天都待在巷子里,试图记住每一个细节:第三块松动的青石板、墙上的那个猫形污渍、槐树上的那个鸟窝...
最后一天,我们坐在巷口的石阶上,看着工人在巷子两端设置围挡。
“我会想你的。”陈默说,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还会见面的,对吧?”我问,生怕听到否定的回答。
“当然会!”陈默坚定地说,“无论搬到哪,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木雕,是两个手拉手的小人。“我刻的,一人一个。”
我接过木雕,紧紧攥在手心。“我也有东西给你。”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铁盒,里面装满我们在巷子里收集的“宝贝”:那片银杏叶、那个彩色玻璃、几颗光滑的石头...
“这些是我们的记忆。”我说。
推土机的轰鸣声响起,我们不得不离开。走出巷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阳光正好照在巷子的青石板上,和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模一样。
多年后,每当我走过高楼林立的街道,总会想起那条窄窄的巷子。在那里,有两个男孩,拥有整个世界。
现在的棉纱厂旧址上建起了大型购物中心,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但我知道,在某个角落,那条巷子依然存在,存在于我和陈默的记忆里,永远鲜活,永远明亮。
有时我会想,也许在某个平行时空里,我和陈默仍然在那条巷子里,他正在爬树摘槐花,而我等在树下,撩起衣襟,准备接住落下的花串。
巷子深处,时光静好,我们永远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