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季子宋

47、第 47 章

　　雪落无声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六

　　晨醒时，屋内异样明亮。睁开惺忪睡眼，发现房间比往常这时分明亮许多，一种柔和的、奶白色的光从窗帘缝隙渗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我披衣起身，赤足走到窗前，轻轻拉开帘子——

　　下雪了。

　　不是零星小雪，而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雪花如鹅毛般簌簌落下，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世界。屋脊、树梢、街道、停放的车辆，全都披上了厚厚的银装。天空是均匀的灰白色，雪片从那无垠的幕布中不断飘落，从容不迫，仿佛已经下了整整一夜，并且还将永远这样下下去。

　　看了看钟，才七点半。周末的清晨，整座城市还在睡梦中。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煮上一壶咖啡。水沸的声音在异常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等待咖啡煮好的时候，我就一直站在窗前，看雪如何一点点改变着世界的模样。

　　窗外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不时有一小团雪块从枝头滑落，在树下溅起细碎的雪雾。街道上空无一人，连最早起的邻居也未见踪影。平整的雪地上没有任何脚印，像一块刚刚铺好的白色画布，等待着第一个勇敢的造访者。

　　咖啡的香气在屋内弥漫开来。我倒了一杯，不加糖也不加奶，就这样捧着暖手。热气氤氲了窗玻璃，我用手擦出一小片透明，继续看雪。

　　忽然想起小时候，每当下雪天，我总是最早醒来，扒在窗边看雪，然后迫不及待地穿戴整齐，冲出去做雪地上的第一个脚印。那时的雪似乎比现在更大，能没过膝盖。我会在院子里堆雪人，给它戴上我的帽子和围巾，直到妈妈喊我回家吃早饭，才发现手指已经冻得通红。

　　咖啡杯渐渐凉了，我又续了一杯。这时，对面公寓的灯陆续亮了起来。一扇窗户后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她也像我小时候那样，把脸贴在玻璃上看雪，鼻子压得扁扁的。她发现我在看她，害羞地笑了笑，躲到窗帘后面去了。

　　八点钟，终于有人出现在街道上。是邻居老先生，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牵着那条年迈的金毛犬。狗狗似乎对雪地很不习惯，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梅花状的脚印。老先生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来等他的老伙伴。这一人一犬的身影在雪幕中渐渐远去，最后变成两个模糊的小点。

　　我决定也出去走走。穿上最厚的羽绒服，围上羊毛围巾，戴上手套——全副武装，像是要去极地探险。推开单元门的瞬间，一股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特有的清新气息。

　　雪还在下，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细小水珠。街道比往常安静太多，所有噪音都被雪吸收了，只能听见自己踩雪的咯吱声。我故意放慢脚步，专挑没人走过的地方，做那第一个破坏完美雪地的人。

　　公园里的雪景更加迷人。常青树披着厚厚的雪冠，不时有积雪从枝头滑落，噗的一声坠地。长椅变成了白色的雕塑，只露出大致的轮廓。湖面已经结冰，覆盖着白雪，分不清哪里是岸，哪里是水。几个孩子正在湖岸边尝试溜冰，笑声清脆地穿透雪幕。

　　我在一块未被踩踏过的雪地上躺下，四肢摆动，做出雪天使的形状。起身时回头看去，那个歪歪扭扭的天使仿佛在雪地中微笑。这个幼稚的举动让我莫名开心，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走到常去的咖啡馆，发现居然开门了。推门进去，风铃叮当作响。老板娘正在擦拭柜台，抬头对我微笑：“这种天气还出门？”

　　“雪天散步最惬意。”我答道，点了一杯热巧克力。

　　捧着热饮坐在窗边，看外面雪花纷飞。咖啡馆里暖气很足，玻璃上凝结了水汽。我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看着它慢慢模糊、消失。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客人进来，都带着一身寒气，脸上却都带着雪天特有的宁静表情。

　　中午时分，雪渐渐小了。天空开始放亮，云层变薄，甚至偶尔能看到蓝天的一角。回家路上，遇到几个打雪仗的孩子，他们的欢笑声在静谧的空气中传得很远。一个雪球不小心打中了我，孩子们顿时噤声，害怕被责骂。我却笑了，弯腰团了一个雪球还击。战争立刻爆发，直到孩子们的妈妈喊他们回家吃饭。

　　午餐做了简单的汤面，热乎乎地吃下去，浑身都暖和了。饭后，我抱了条毯子坐在飘窗上，看书、看雪。雪已经完全停了，太阳从云层后探出头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屋檐开始滴水，雪融化的声音淅淅沥沥，像是春天的预告。

　　下午三点，天空已经完全放晴，湛蓝如洗，与白茫茫的雪地形成鲜明对比。我再次出门，这次的雪地已经布满了脚印和车辙，失去了早晨的完美，却多了生活的气息。邻居们都在门外扫雪，互相打招呼，交换着对这场雪的看法。孩子们在街边堆雪人，这次的作品比早晨看到的要精致得多，有胡萝卜鼻子和纽扣眼睛。

　　夕阳西下时，雪地被染成了金红色，美得令人窒息。我站在窗前，看着这变化万千的景色，舍不得离开片刻。夜幕降临后，雪地反射着月光和路灯的光芒，比平时明亮许多，甚至不需要开灯就能在屋内行走。

　　今晚决定早睡。躺在床上，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到外面明亮的雪夜。万籁俱寂，连平时常有的夜归人的脚步声和远处的车声都消失了。只有偶尔风吹落树梢积雪的声音，噗的一声，然后又回归寂静。

　　在这个被雪包裹的夜晚，世界变得简单而纯粹。所有的烦恼和杂念都被白雪覆盖，只剩下最本真的宁静。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后，雪会开始融化，世界将恢复原样。但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已经足够治愈很长一段时间的疲惫。

　　晚安，雪夜。愿你带给每个人如雪的纯净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