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季子宋

42、第 42 章

　　暴雪记

　　天光未亮，我便醒了。并非自然醒转，乃是一种异样的寂静将我自睡梦中拽出。平日此时，窗外早有晨鸟啁啾，送奶工的电瓶车也会轧过路面，发出熟悉的嗡鸣。今日却不同，四下阒寂，连风声也无，仿佛整个世界突然哑了。

　　披衣起身，撩开窗帘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窗外已是一片混沌世界。雪不是在下，而是在泼、在倒、在倾泻。漫天皆白，不是轻柔的雪花，而是密实的雪片，成团成块地砸将下来，横飞斜掠，充塞天地。远处的楼房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近处的树木弯下了腰，枝桠上积了厚厚的雪，不时有一大团滑落，“噗”的一声砸在雪地上。

　　我看得呆了。这般暴雪，已是多年未见。雪势如此之急，如此之猛，倒像是天公将积攒了一冬的雪，一股脑儿倾泻下来，不管人间能否承受。

　　打开电视，新闻正在播报暴雪预警。主持人面色凝重，提醒市民非必要不外出。屏幕上展示着各路段的实况，车辆如蜗牛般爬行，行人举步维艰。机场关闭，火车延误，学校停课。一座城市的节奏，就这样被一场雪打乱了。

　　我竟有些欣喜。这欣喜来得莫名，许是因了这雪给了我们一个停顿的理由。平日里的奔波劳碌，此刻都被这场大雪叫了暂停。横竖出不得门，倒可安享这被迫的闲暇。

　　煮一壶咖啡，香气在室内弥漫。我捧杯临窗，看那雪如何改变着世界。停在外面的汽车，早已成了白色的馒头，只隐约显出轮廓。小区的道路不见了，绿化带不见了，一切都被雪抹平了棱角，世界变得简单而纯粹。

　　有几个孩童不怕冷，裹得严严实实地出来玩雪。他们跌跌撞撞地在深雪中行走，摔倒了也不哭，反而咯咯笑着，抓一把雪抛向空中。他们的欢笑声被雪吸收了大半，传到窗前时，已变得微弱而朦胧。这景象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时也是这般喜爱雪天，恨不得在雪地里打滚。如今长大了，反倒失了这份天真。

　　午后，雪势稍缓，但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我决定出门看看。穿戴整齐，围巾蒙了半张脸，只露出眼睛。推开单元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风中夹着的雪粒打在脸上，微微刺痛。

　　雪深及膝，每走一步都需费力提起腿来。四下寂静得出奇，城市惯有的噪音都被雪吸收了。只能听见自己踩雪的咯吱声和呼吸声。小区里少见行人，偶遇一两个，也都匆匆低头赶路，彼此点头致意，在这特殊的天气里，陌生人之间也多了几分默契。

　　便利店还开着门，里面暖意融融。货架上有些空荡，想必是送货受阻了。我买了些面包和牛奶，老板娘一边结账一边抱怨：“这雪下得，生意都没法做。”但她的语气里没有多少埋怨，倒像是找到了闲聊的话题。

　　返回时，见有邻居在合力推一辆陷在雪中的汽车。我也上前帮忙，几人喊着号子，终于将车推了出来。车主连声道谢，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笑成了缝。这样的事在平日或许不会发生，但在大雪天，人们似乎更愿意彼此相助。

　　傍晚时分，雪终于小了。天空露出灰白的本色，不再是一片混沌的白。我站在窗前，看扫雪车缓缓驶过，推开一道雪墙。路灯亮起，昏黄的光线下，雪片如飞蛾般盘旋飞舞。

　　夜幕降临，雪完全停了。一轮明月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天空，清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幽蓝的光芒。整个世界仿佛被施了魔法，美丽得不真实。远处的霓虹灯映在雪地上，泛起彩色的光晕。

　　这一日的暴雪，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却也给了我们一个意外的礼物：暂停的机会，静观自然威力的机会，以及与他人联结的机会。在现代化的城市生活中，我们习惯了控制一切，却忘了自然的力量依然能够轻易地让我们停下脚步。

　　临睡前，我听到新闻说次日仍需警惕路面结冰。但此刻，窗外月光如水，雪地如银，世界安静而美好。这场暴雪虽然带来了诸多不便，却也洗净了尘世的喧嚣，让我们得以窥见一个更加纯粹的世界。

　　我想，许多年后，我或许会忘记很多个平凡的日子，但一定会记得这个暴雪天——记得它的壮美，它的寂静，以及它带给我的那份难得的宁静与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