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季子宋

40、第 40 章

　　山中四时

　　山是不说话的巨人，静默地立于天地之间，却随着时序流转，变换着它的容颜与脾性。我曾在山中住过些时日，得以窥见它四季更迭的奥秘，那光景至今仍在记忆中鲜明如昨。

　　春

　　春日的山是羞涩的少女，初醒时还带着几分慵懒。残雪消融，汇作涓涓细流，从山石间蜿蜒而下，叮咚作响，如鸣佩环。这时节的雨水是细腻的，如雾如烟，笼罩山峦，远望好似一幅未干的水墨画。草木初萌，嫩芽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浅绿鹅黄，点缀在灰褐的枝桠间，不甚起眼，却蕴着无限生机。

　　我最爱在春日清晨入山。雾气尚未散尽，林间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混着新生植物的清香。鸟儿们竞相啼鸣，忙碌地衔枝筑巢，偶尔有野兔从草丛中窜出，倏忽不见踪影。山桃与野樱相继开放，粉白的花瓣上凝着露珠，日光一照，便晶莹剔透。采药的老人背着竹篓，手持小锄，在山径上缓缓而行，见到人便含笑点头，复又低头寻觅草药去了。

　　春山最妙在雨后。万物被洗得清亮，叶片绿得晃眼。空气中有种特别的甜味，深吸一口，沁人心脾。这时蘑菇也悄悄冒出地面，撑开小伞，等待有缘人的发现。

　　夏

　　夏日山峦改换了妆束，成了丰腴的妇人，绿意酣浓，葱茏欲滴。树木枝叶交错，形成连绵的绿荫，挡住了灼人的日光。入得林来，顿觉清凉，唯闻蝉声聒耳，如潮起潮落。

　　溪水较春日涨了许多，奔流于石间，激起雪白的浪花。我常择一平坦巨石，仰卧其上，观白云从枝叶缝隙间流过，听水声淙淙，不觉昏昏欲睡。有时携书一卷，于水畔诵读，字句间杂着鸟语泉声，别有一番趣味。

　　山中的夏夜尤美。热气散去，凉风习习，萤火虫提着小灯在草丛间穿梭，明明灭灭，如星子坠落凡间。若是月明之夜，则银辉泻地，树影斑驳，恍若仙境。远处偶尔传来不知名野物的啼叫，更添几分神秘。

　　暴雨来时最为壮观。黑云压顶，电闪雷鸣，山雨倾盆而下，打得树叶噼啪作响。雨后常见彩虹跨于两峰之间，七彩分明，似天桥横空。

　　秋

　　秋风一起，山便改换了颜色，成了挥毫泼墨的画家，将绿裳换作五彩华服。最初是零星的黄叶，不几日便蔓延开来，金黄、橙红、深绛，层层叠叠，在秋阳下熠熠生辉。这时入山，步步皆景，目光所及，无不是一幅绝妙的图画。

　　山果熟了，栗子、山楂、野柿，挂满枝头。松鼠忙碌地储备冬粮，在枝杈间跳跃如飞，抱着一颗栗子，机警地四下张望。山民们上山采收，笑语声回荡在山谷间，收获的喜悦感染着每一个生灵。

　　秋日的天空格外高远，蓝得深邃。夜来月色清明，寒露凝霜，晨起时可见草叶上缀满晶莹的霜花，日光一照，便化作细小的水珠。雁阵南飞，鸣声嘹亮，划过湛蓝的天幕，引人仰望良久。

　　我最爱秋山傍晚。夕阳西下，余晖将山峦染成金红，炊烟从远处山村袅袅升起，空气中飘荡着柴火与成熟庄稼的混合气息。一切显得安宁而丰足，教人心中充满莫名的感动。

　　冬

　　冬日群山卸尽铅华，露出本真的骨骼，如沉思的老者，静默而庄严。树叶落尽，枝桠嶙峋，指向苍天，别有一种简劲的美感。若是落雪，则漫山皆白，万籁俱寂，唯闻脚下积雪咯吱作响。

　　寒林中有一种特殊的清净。鸟兽罕至，人迹稀少，山仿佛回到了太初之时的静谧。松柏披雪，依然苍翠，点缀在银装素裹间，格外醒目。冰凌挂满枝头，风吹过时，相击作响，如鸣佩环。

　　晴日雪后，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远山近岭，皆如琼雕玉砌，纯净得不似人间。我曾在这样的日子入山，见雪地上有野兔和山鸡的足迹，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方。

　　冬日山中最温暖的是遇到山民的小屋。推门进去，炉火正旺，一壶粗茶在火上咕嘟作响。主人多是热情好客的，邀你坐下烤火，斟上一碗热茶，聊些山中的趣闻。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那情景令人终身难忘。

　　山中的四季，如四幅不同的画卷，各有各的韵味。春之生机，夏之丰茂，秋之绚烂，冬之静穆，皆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每每回想，总觉得人若能懂得山的语言，便也能明白宇宙的奥秘了。

　　而今我虽已离山多年，但每至季节更替之时，总会想起那山中的光景。它教会我在繁华中不失简静，在寂寥中不忘希望，正如四季轮回，永不停歇，却又各有其美。这或许就是山给我的最珍贵的馈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