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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龙井 ...

  •   清晨六点四十分的地铁车厢里,严可可倚着扶手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昨晚洗完澡躺在床上后,他鬼使神差地从床头柜翻出了高中时代的相册,看着照片里五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站在樱树下的笑脸,直到夜半才睡下。

      他的确想她了,那个喜欢柠檬水和梅花的精神医生。如果她还在,或许昨天和祁家兄弟谈话的就不是严可可,而是最爱“救赎别人”的她了……

      "下一站,市实验中学站..."

      机械女声将他从半梦半醒中拽了出来。

      严可可揉了揉眼睛,拎起公文包随着人流挤出车厢。初秋的风带着凉意,他下意识地拢了拢米色风衣的领口。

      "老师早!"

      校门口的值周生朝他敬了个队礼。严可可点点头,用锐利而赞许的目光扫过学生的脸,惹得那个女同学的脸上泛起红晕。

      教学楼里已经传来此起彼伏的读书声。严可可看了眼手表——六点五十五,距离早读开始还有五分钟。他加快脚步,皮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平常他就是这样,一大早就来到自己的班里检查,也不顾自己没吃早饭,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当一名合格的班主任——这是早在严可可中学时代得出的经验。

      早读铃声已经响起。转过三楼拐角时,他就看到五班教室里有人探出头,然后里面传出一声刻意压低的喊叫:"老严来了!"

      读书声诡异地停顿了一秒,随即以更大的音量爆发出来。

      严可可推门而入时,四十多个学生齐刷刷地低着头大声读着书,语文课本是他们唯一的所见之物,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刚才的骚动。

      他站在讲台前环视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空着——程嘉树又没来。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何彰。"严可可走到第三排靠窗附近,敲了敲程嘉树的课桌低声问道,"程嘉树来了吗?"

      被点名的男生慢吞吞地抬起头。何彰右眼角还带着上周打架留下的淤青,配上他那双总是滴溜溜转的眼睛,活像只受伤的狐狸。上周就是他在走廊和七班学生扭打时,一肘子撞在分开他们的严可可的眼镜上。

      "没。"何彰撇撇嘴,抚弄了一下课本。

      严可可注意到何彰的小拇指的指甲被啃得参差不齐——心理学选修课上学到的知识告诉他,这是焦虑的表现。

      这俩同桌……都不是什么善茬。

      "如果他来了,告诉他来办公室找我。"严可可说完转身走向门口,身后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走廊上,郭媛媛正抱着一摞作文本从办公室出来。这位教语文的年轻妈妈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碎花连衣裙,很好地掩盖了产后三年还未恢复的丰腴的身材。

      "严老师,早啊!"郭媛媛一看见严可可就把作文本搁在窗台上,掏出手帕擦汗,"昨天你下班挺早的……”她神秘地一笑,“怎么,终于有女孩子交往了?"

      郭媛媛是严可可大学时期的学妹,两人是在英语社认识的——严可可此时认为,她八卦的性格从大学以来就没改。

      "和老朋友聚了聚。"严可可尴尬地回答,“我哪来的女朋友。”

      "唉,好吧。"郭媛媛叹了口气,眼下的青黑在粉底遮掩下依然明显,“说到这个,我生了小涛后都没怎么和闺蜜们出去了,每天不是带娃就是上班……”

      “你儿子还好吗?”严可可想到,郭媛媛的儿子可是她最近三年不停的谈资。

      "换季有点小感冒,我老公今早请假带他去打点滴。"她突然压低声音,眼神染上了忧郁,"说真的,你们没家室的真自由,想聚会就聚会..."

      早读结束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感慨,五班教室里传来瞬间爆发的喧闹声。

      严可可帮她拿起作业本,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

      自由吗?他想起昨晚空荡荡的公寓里,只有仓鼠跑轮的声音回应他的自言自语。

      郭媛媛不会知道,有时候严可可宁愿有人会在家里等着他,哪怕是吵的要命的婴儿……不,那还是算了。

      "对了,"郭媛媛突然想起什么,"校长早上遇到我说,他要找你来着,让我来通知你今天中午十二点去他办公室。"

      严可可眼前一黑。

      校长?那个最爱皮笑肉不笑的油腻男?

      “他找我干什么……?”

      “大概是上周的打架事情……唉。”郭媛媛叹息,转而又积极起来“不过没事的,我会加油教学生,争取这次月考我们五六班的成绩更好看一点。”

      她最后的话不知是说给谁听,总之她就这样边说着边抱着作业本向教室走去。

      严可可收回目送郭老师的视线,心跳却莫名其妙快了几拍,然后他清了清嗓子。

      上课铃响起。严可可早就走到了办公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他刚想躺下补觉,就想起了教室里那个空位,于是他打开手机,盯着通讯录上"程嘉树父亲-程永杰"的联系方式,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前的等待音每响一声,他的手指就在办公桌上敲击一下。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浓重睡意的男声,背景音里还能听到游戏特效的声响。

      "程先生您好,我是嘉树的班主任严可可。"他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就像师范大学的老师教的那样,"您儿子今天又没来上学,我想了解一下情况。"

      和前面两次同样的说辞。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从被窝里爬起来。游戏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程永杰支支吾吾的声音:"严老师啊...嘉树说他今天不舒服..."

      "程先生,"严可可打断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桌上的草稿纸,"上周三他也是'不舒服',上周五也是'不舒服'。但据我所知,这学期开学以来,他会在家打游戏到凌晨,班上的男同学和我说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程永杰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这孩子太倔了!我说了他不听啊!我总不能拿绳子把他绑去学校吧?"

      严可可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一把推了回去:"程先生,嘉树上学期还是年级前二十,这学期成绩直线下滑。作为家长,您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严老师,"程永杰的声音突然变得油滑起来,"您也知道现在教育体制有问题,孩子不开心去学校也学不进去,还不如在家里..."

      "这不是开不开心的问题!"严可可猛地身子向前倾,声音也变得洪亮起来,压抑着怒火,"这是义务教育!您作为法定监护人要负法律责任!"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平时温文尔雅的严可可突然拔高的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程嘉树隐约的叫喊声:"爸!我晋级赛呢!你电话好吵!"

      接着是程永杰讨好的回应:"马上马上..."

      严可可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程先生,如果您继续这样纵容孩子逃学,我只能上报学校,申请家访或者..."

      "那您就来啊!"程永杰突然撕破了伪装的礼貌,声音里带着嘲讽,"严老师,您这么负责,不如亲自来把我儿子拖去学校?我家地址您知道的吧?"

      严可可的手指紧紧攥住手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别的事我挂了。"程永杰轻飘飘地说完,电话里就只剩下忙音。

      严可可缓缓放下手机,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摘下眼镜,缓缓地抽出纸巾,用它狠狠擦了擦镜片,仿佛这样就能擦去刚才对话带来的烦躁。

      “现在的家长啊……”

      严可可被气到睡意全无,就随意翻开了早读前课代表抱来的作业本。

      刚拔掉红笔盖子,办公室的前门就被一个没有预料到的人推开。

      "严老师!"

      祁穆琅的声音像一记响亮的体育课哨声划破数学组的宁静。严可可猛地抬头,看见那个高大的体育老师杵在他办公桌前,黑色运动外套敞着,露出里面的灰色短袖。他手里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煎饼果子的香气已经钻了出来。

      "趁热吃。"祁穆琅把一个热气腾腾的塑料袋往他面前一放,塑料摩擦发出微弱的声响。

      办公室突然安静得可怕。严可可感觉至少有四道目光从不同角度射来——他对面正在批作业的周崇宇红笔悬在半空;靠窗喝茶的简莹眼镜片反着诡异的光;就连总是戴着耳机备课的刘澈都悄悄摘了一边耳机。

      "出去说。"严可可抓起塑料袋,几乎是拽着祁穆琅的袖子往外冲。他耳朵烫得厉害,不用看都知道肯定红得像深秋的红叶。

      走廊拐角的消防栓旁,严可可终于松开手。晨光透过玻璃窗,在他们周围蒸腾。

      他低头拆开塑料袋,煎饼果子的热气立刻模糊了他的镜片。

      "你怎么..."严可可摘下眼镜擦拭,声音闷在晨光里,"知道我还没吃早饭?"

      祁穆琅靠在窗台上,阳光给他的身形勾勒了轮廓:"你们班主任不都要盯早读吗?哪有时间吃早饭。"他歪头看着严可可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笑了,"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严可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吃相有多狼狈,赶紧放慢了速度。酥脆的薄饼在齿间发出清脆的声响,酱料的咸香在舌尖蔓延开来。

      "刚才听见你在吼人,"祁穆琅突然凑近一步,"怎么了?"

      严可可被这突然的靠近惊得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凉的墙壁:"就...一个学生总逃学,家长也不管。"

      "程嘉树?"祁穆琅眼睛一亮。

      严可可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体育课要点名啊。"祁穆琅露出两颗虎牙,阳光下闪着光泽,"逃学是不对的……你解决了吗?"

      严可可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父亲刚才说..."严可可声音低了下去,"如果我想管,就自己去家访。"

      "那就去啊。"祁穆琅突然站直身子,运动外套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腰间一小片麦色皮肤,"可以叫我。"

      严可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想来?"

      祁穆琅挠了挠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出奇地年轻:"呃,因为..."他的目光飘向远处,"要是有什么肢体冲突……我打架倒是不错的。"

      “看得出来。”

      阳光透过他的发丝,在走廊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咳咳,而且,"祁穆琅突然压低声音,"我在学校里也没什么能说心里话的朋友。体育组那几个就知道篮球赛和健身。"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至少...知道我家里那点破事"

      严可可的心突然软了一块。他看到了祁穆琅嘴角的创口贴,就想起昨晚ktv他流的血。这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男人,也有自己的阴霾。

      "朋友..."严可可轻声重复这个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煎饼果子的香气混合着祁穆琅身上淡淡的薄荷沐浴露味道,让他感到一阵奇异的安心。

      吃完最后一口,严可可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袋折好:"谢谢。"

      "客气啥。"祁穆琅拍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布料传来,"放学后校门口见?我们去会会那个程永杰。"

      严可可点点头,看着祁穆琅大步离去的背影。他的运动鞋在走廊地板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回到办公室时,严可可发现自己的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他刚坐下,对面的周崇宇就拖着转椅滑了过来,眼镜片后的小眼睛闪着八卦的光芒。

      "哟,严老师,"周崇宇压低声音,却掩盖不了小心翼翼的情绪,"跟祁老师关系不错啊?"

      严可可假装整理桌子,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就是普通同事。"

      "得了吧,"周崇宇推了推眼镜,"全校谁不知道祁穆琅是出了名的独狼?除了打球从不跟人多说话。"他突然凑近,"上次你的简莹简老师想给他介绍对象,被他一句'多管闲事'怼得三天没缓过劲来。"

      严可可的手顿了一下,想起祁穆琅说"我也不在意对象什么的"时飘忽的眼神。

      "不过话说回来,"周崇宇突然话锋一转,"其实你们两个不仅能做朋友哦……?"

      "周老师!"严可可的耳根又烧了起来,教案本"啪"地合上,"在说什么?"

      周崇宇大笑着滑回自己的位置,“开个玩笑嘛,我知道严老师是直男。”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麻雀蹦跳着啄食新发的嫩芽。严可可摸了摸还有些发烫的耳朵,突然对放学后的家访期待了起来。

      但是在那之前,早上郭媛媛说的话,他可不敢忘掉。

      午休铃刚响,严可可就攥着笔记本往行政楼跑。李校长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隐约能听见里面打印机工作的嗡嗡声。

      "报告。"严可可轻轻叩门,指节敲出沉闷的声响。

      "进。"李校长的低沉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檀香味。李校长正往紫砂壶里添开水,办公桌子摊着几张表格——严可可一眼就认出那是月考成绩分析表,五班那行被用红笔画了个醒目的圈。

      "坐。"李校长推过来一杯茶,"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

      严可可坐在校长旁边,双手接过,杯壁烫得他指尖发麻。茶水清亮,可喝进嘴里却泛着苦味——严可可不太喜欢喝茶,但必须要喝。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李校长从抽屉里抽出两张文件,最上面是何彰和七班那个人的处分通知书,鲜红的公章让严可可如芒在背。

      "何彰打架的事,我已经说过了..."

      "不止这个。"李校长打断他,手指点在成绩单上,"五班数学平均分,比年级倒数第二还低2.1分。"

      严可可的茶杯轻微晃了一下,茶水溅在裤子上,他慌忙去擦。

      他的额头生出了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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