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新的任务 ...
-
京城的风波,似乎永不停歇。
太子西行郢州的烟尘尚未落定,北境告急的狼烟又已冲天而起。
然而,这前朝的惊涛骇浪,撞上深宫那一道道朱红高墙、重重帘幕,传到撷芳殿时,便只剩下几声模糊而遥远的叹息。
谢离带了个清俊少年回京充作近身侍卫,这事在宫闱深处掀起的涟漪,远比前朝的纷争更引人侧目。
“听说了吗?撷芳殿那位,从北边带了个人回来,还是个半大少年!”
“模样生得极好,说是侍卫,谁知道呢?公主年岁渐长,又是那样的出身……莫不是自个儿相中的……”
“嘘!慎言!陛下都没说话呢,你倒嚼起舌根来了!仔细你的皮!”
“陛下待四公主,寻常言语难述其万一。许是公主寂寞,寻个伴读侍卫解闷罢了。”
“伴读?那也得是世家子弟才够格吧?一个贬官之子……”
纵然议论纷纷,皇帝对谢离此举却未置一词。
于是,慕言便在撷芳殿偏隅一角的厢房安顿下来。
这天,春日晴好,撷芳殿内隐约传来拳脚破风的声响,是慕言正跟着新指派的武师刻苦习练。谢离则抱着狸奴,信步踏入御花园。
园内春意渐浓,桃夭李秾,蜂蝶纷飞。谢离寻了处僻静小径,想让怀中那狸奴也沾沾这盎然生气。
行至一处临水的玲珑水榭旁,却见太子谢观与三皇子谢施正凭栏而立。
两人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锋芒暗蕴,远远望去,倒真是一派兄友弟恭、共赏春景的和谐画卷。
“……二哥此番亲赴郢州,直面瘟疫,责任如山,万望务必保重贵体。”
三皇子谢施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他惯有的从容,指尖轻叩着冰冷的汉白玉栏杆。
太子谢观侧过身,笑容和煦如春风拂过新柳:
“三弟挂心了。此去边关,直面狄虏十万铁蹄,刀兵凶险,箭矢无眼……你才真正是置身于风口浪尖。亲冒锋镝之际,更要……善加护持己身,切莫意气用事。”
太子目光落在谢施身上,温润的眸子里是兄长真切的忧虑。
谢施闻言,唇角勾起,点了点头:
“二哥放心,沙场点兵,自有章程。我谢施的命,硬得很。”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一树开得如火如荼的桃花,仿佛厌倦了这沉重话题,语气忽而一转,带上了几分慵懒的调侃,
“啧,这些朝中的事,翻来覆去说多了,倒真有些无趣。二哥,可还记得小时候在张太傅那枯燥的经筵上,我困得小鸡啄米,你为了替我遮掩,故意打翻砚台泼了自己一身墨?结果太傅气得胡子直翘,罚你抄了整整一本《礼记》?”
太子谢观眼中立刻漾开真切的笑意,那笑意驱散了几分眉宇间的凝重:
“如何不记得?你那时吓得小脸煞白,躲在柱子后面,事后还偷偷摸摸塞给我一包你最宝贝的松子糖赔罪。老三啊老三,你打小就鬼精鬼精的。”
“老二!”
谢施佯怒,剑眉一挑,
“那糖可是我从母妃每日的点心里抠抠搜搜‘省’下来的!自己都舍不得多吃!你还嫌少不成?” 话虽如此,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爽朗的笑声惊飞了水边几只水鸟。
太子却故意促狭地眨眨眼:
“是是是,小三最是讲义气,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停!” 谢施立刻抬手制止,眉宇间掠过货真价实的嫌弃,仿佛被这称呼硌着了,
“‘小三’?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他拖长了调子,眼波流转间带着戏谑,
“当然了————老三也很难听。”
兄弟俩相视而笑,方才谈论国事的沉重气氛一时被这兄弟趣事冲淡了不少。
就在这时,谢施的目光越过太子的肩头,被抱着雪白狸奴、正沿着小径缓缓走近的谢离所吸引。
谢施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太子,微微颔首。
“四妹妹!” 太子谢观率先转过身,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的笑意,温和地招呼道。
谢施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目光在谢离和她怀里的狸奴身上饶有兴味地转了一圈:
“四皇妹。”
谢离抱着狸奴,步履平稳地走近,微微屈膝行礼:
“见过太子哥哥,三皇兄。春日晴好,两位皇兄好雅兴。”
谢施的目光在谢离沉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又想起刚才的话题,便顺势感慨道:
“是啊,春日正好。可惜妹妹幼时不在宫中,否则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趣事,定也少不了你的份儿。边陲之地,终究清苦了些,好在现下回来了。”
谢离闻言,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随即无奈地浅笑,素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狸奴柔软温热的皮毛,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怨怼:
“三皇兄言重了。边陲虽不及京中锦绣繁华,却也别有一番天地。天高地阔,民风淳朴,自有其质朴生趣。能安然长大,已是上天垂怜,不敢言‘受苦’二字。”
太子谢观的目光落在谢离沉静的眉眼上,似乎被谢施的话勾起了思绪,又像是真心求教,他正色道:
“说到民风民生……孤不日便要启程前往郢州。听闻妹妹在边陲生活多年,对底层黎庶的日常生计、所思所想,想必比我们这些久居宫禁之人,体会更深切些?不知……可有什么需要孤格外留意的?或是百姓心中,最怕什么,最盼什么?”
谢观的态度极为诚恳,带着一种养尊处优之人对未知困顿之地的忐忑,甚至有些笨拙的真诚。
谢离略一沉吟。
太子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又早早被立为储君,从未真正踏足过那尘土与血泪交织的贫瘠困顿之地。他所知的“民生”,多半来自奏章上冰冷的数字和臣子们修饰过的禀报。
谢离斟酌着词句,力求既如实反映,又不至于过于骇人听闻:
“回太子哥哥,边陲小民,所求甚微。无非是‘温饱’二字,一粥一饭能果腹,一屋一瓦可栖身,便是天大的安稳与福气。官府若待之以诚,法令若施之以公,即便日子艰难,人心亦可凝聚,总能熬过去。然……”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
“最怕的,是官吏如豺狼,盘剥无度,层层加码,徭役繁苛如泰山压顶,断了百姓的生路,榨干了最后一丝骨血。那便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已昭然——那便是官逼民反,如同郢州奏报中描述的流民冲击州府,白骨露野,秩序崩坏。
谢离转而看向太子,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只是妹妹对兄长的担忧:
“太子哥哥此去郢州,直面瘟疫肆虐,凶险万分。不知……朝中可已议定了应对之良策?妹妹虽在深宫,闻听那疫区惨状,亦不免心忧。”
这话问得有些出格,后宫女子本不该妄议朝政。但想到那奏报中描述的炼狱景象,想到太子即将踏入那绝地,谢离心中终究难安。
太子谢观并未介意她的“逾矩”,反而认真答道:
“首要自然是隔离病患,划区而治,严防蔓延。孤已命太医署日夜赶工,调配防疫汤药,沿途及郢州境内广设粥棚,安抚流离失所之民,同时严查污染水源,清理秽物,灭杀蚊蝇鼠蚁。再者,需以雷霆手段弹压不法,恢复秩序,选贤任能,重振州府纲纪……唯有秩序井然,防疫赈灾之策方能顺利推行。”
谢观条理清晰,所言皆是朝堂上反复商议、典籍上记载的良方正理,充满了理想化的秩序感。
谢离安静听着,面上不显,心中那丝担忧却渐渐加深。
太子所言句句在理,引经据典,规划长远。
然而,纸上谈兵与在尸山血海中实地施行,其间的差距何止云泥?
郢州如今是秩序彻底崩坏、人心惶惶、宛如鬼蜮的死城。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防止更大规模的暴乱和瘟疫如野火般失控蔓延。选贤任能、重振州府这些需要时间和根基的长远之计,在当下这炼狱般的绝境里,恐怕远水难救近火。
太子仁厚端方,心怀天下,却似乎……少了些在绝境之中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甚至不惜用些非常手段稳住局面的狠劲和变通。
就在这时,脑中那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强制主线任务一:郢州瘟疫。
目标:协助稳定郢州疫情,降低死亡率至可控范围。
任务时限:四个月。请宿主即刻准备。】
谢离心下一震。她抬眼望向太子,目光比方才更加恳切,带着一种近乎急迫的提醒:
“太子哥哥思虑周全,深谋远虑。只是……疫区混乱,情势瞬息万变,犹如烈火烹油。一人之力,纵有千般智谋,恐也难周详应对。哥哥身边,定要多带些得力干练、经验丰富且……敢于任事、临危不乱的人手。若有曾在疫病或灾荒之地摸爬滚打过、通晓庶务、不拘泥于常理的老成之吏随行,或能因地制宜,拿出更妥帖、更及时的应对之策,助哥哥一臂之力。”
太子谢观闻言,郑重点头。
那双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坦荡的清澈光芒,仿佛应下的只是一桩寻常的政务差遣,而非奔赴一片白骨露野、十室九空的炼狱死地。
“妹妹所言甚是,切中肯綮。孤记下了,定当谨慎行事,集思广益。”
谢离听罢辞行,转身刹那,唇边笑意倏然敛尽,面色陡显苍白,连指尖都止不住微微颤抖。
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若贸然直接去找太子,要求跟着他去郢州,太子是断然不可能同意的。那是九死一生的险地,她一个刚刚认祖归宗、金枝玉叶的公主,怎能以身犯险?若真出了差池,太子也担不起。
好在……皇帝对她几乎是予取予求。借口酷暑将至,宫中闷热难耐,公主玉体欠安,想去气候凉爽些的皇家行宫或京郊别苑“避暑”。只要陛下点头允准,离开皇宫这牢笼,途中不小心与大部队走散,再机缘巧合地出现在郢州附近……操作的空间便有了。
想到郢州那人间炼狱般的景象,浓重的死亡气息仿佛透过遥远的距离扑面而来,谢离心下就涌起一阵强烈的后悔与寒意。
这和她之前那些在系统指引下、步步为营的“任务”完全不同。
这是真真切切地要把自己投入瘟疫和暴乱的漩涡中心。
她好不容易才摆脱泥泞,触碰到这云端之上的富贵荣华,锦衣玉食的日子才刚开始……
谢离心底千万个不愿,可世间哪有回头路?
既已择路,纵是跪着也要踏完。
何况此番有系统为凭,或许……或许真能寻得一线生机,助治瘟疫。
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分君之忧。
若能功成,救万千黎庶于水火,于国于民,皆是无量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