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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郢州大疫 ...

  •   德顺二十六年春,寒意依旧如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京城巍峨的宫阙。

      沉重的朝议在紫宸殿内回荡,空气凝滞如铅,压得人喘不过气。

      “西边急报!”

      兵部尚书陈大人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绝望的颤抖,

      “郢州……郢州瘟疫横行!每日死者以百数计,十室九空,白骨露野!黑水自沟渠渗出,恶臭弥城,乌鸦绕城三匝,遮天蔽日!已有流民冲击州府,烧杀抢掠!再无人镇抚,恐生倾天大乱,瘟疫蔓延,祸及京畿指日可待啊陛下!”

      他的话语如同丧钟,敲在每一个朝臣的心上。

      陈尚书话音未落,另一位兵部侍郎几乎是踉跄着扑进大殿,双手高举一份染着风尘的加急军报,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北境烽火!北狄趁我郢州大乱、西境空虚之际,联合东部,控弦十万,悍然南下!已连破我边陲三座军镇!边关告急!北疆……危矣!”

      两份奏报,如同两道撕裂苍穹的九天玄雷,将整个金碧辉煌的朝堂炸得一片死寂。

      大臣们头颅低垂,恨不得将脸埋进脚下金砖的缝隙里,无人敢与御座之上那双深不见底、积威如山岳般的龙目对视。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心跳都如同在耳边擂响沉重的战鼓。

      死寂。

      令人绝望的死寂。

      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吞噬着每一个站立其下的臣子。

      他们只听见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和锦袍摩擦的窸窣声。

      “无人愿往?”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无人应答。

      针落可闻的死寂里,只余下恐惧在无声蔓延。

      郢州,已成炼狱的代名词,瘟疫、暴乱、死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是这煌煌庙堂之上、养尊处优的衮衮诸公?

      北境?十万狄骑铁蹄叩关,那是绞肉机般的战场!谁去,都是九死一生。

      “诸卿!”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西有瘟疫肆虐,民变在即;北有狄骑叩关,山河破碎!我堂堂大谢,煌煌天朝,竟无人能解此倒悬之急乎?!”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时,一个身影,越众而出。

      “儿臣,愿往!”

      声音清朗温润,如玉石相击,却在这片死寂里不啻惊雷炸响。

      御座之下,金砖之上,太子谢观躬身长揖。

      他一身赤色太子常服,脊背挺如青松,在满殿华彩朱紫、锦绣辉煌中显得异常夺目。

      “太子殿下!”

      老迈的御史中丞惊得险些踉跄摔倒,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万万不可啊!千金之躯,岂可蹈此死地!此非儿戏,殿下三思啊!”

      谢观缓缓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写满惊惶、揣测或麻木的脸庞,最后定格在御座之上那至高无上的身影,声音沉稳而坚定:

      “正因是死地,才需有人去。郢州子民,亦是父皇子民,是我谢国子民。孤为太子,受万民奉养,安享尊荣,岂能坐视黎庶哀嚎于水火而无动于衷?岂能畏死而弃民于不顾?”

      他话语温煦平和,却字字千钧,砸得那些大臣们心头震颤,无地自容。

      太子谢观再次向御座深深一礼,脊梁挺直如松:

      “请父皇恩准。儿臣定竭尽所能,抚平郢州之殇,不负太子之名,不负万民之望!”

      皇帝深沉的目光如同实质,沉沉落在太子身上,

      “准。”

      死寂被打破,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激烈、如同沸水般的争吵。

      焦点瞬间转向了另一个燃眉之急——北境!

      户部尚书,掌管谢国钱袋子的老臣,率先出列。他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汗,声音带着哭穷的急切与恐慌: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乃在郢州!瘟疫若控不住,蔓延开来,便是举国之殇!北狄虽凶,然其意在劫掠,尚可议和缓图!

      国库……国库空虚啊陛下!

      去岁水患、蝗灾,赈济已耗空大半存银!今春北境军饷尚拖欠半数,郢州赈灾、防疫、平乱所需更是一个无底洞!若再同时开启北境战端,钱粮从何而来?强行加赋,恐未退外敌,先激内变啊陛下!”

      户部尚书几乎是声泪俱下,力主“先赈灾安内,再图攘外”,甚至不惜提出“可遣使与北狄议和,许以岁币牛羊,暂缓其兵锋”。

      “荒谬!钱尚书此言,无异于饮鸩止渴,割肉饲虎!”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炸响,老将军威远侯陆震须发戟张,排众而出,他虽年过六旬,但一身煞气不减当年,

      “北狄,豺狼之性!其志岂在区区牛羊岁币?他要的是我大谢的万里河山!

      是掳我子民为奴!占我城池作巢!

      议和?那是摇尾乞怜!

      今日割一城,明日他就要十城!郢州瘟疫固然可怖,然北境若失,狄骑长驱直入,则京畿震动,天下板荡!孰轻孰重?当倾举国之力,先拒强虏于国门之外!至于郢州,可遣一能臣干吏,携太医、钱粮,先稳住局面,待北境稍安,再全力扑灭瘟疫!”

      陆震力主 “先战北狄,再救郢州”。

      两派大臣立刻如同沸水般争执起来。

      “陆侯爷!打仗打的是钱粮!钱粮何在?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拼命吗?”

      “钱尚书!没有国,哪来的家?北境一破,狄骑南下,你户部的银子是留给狄人抢吗?”

      “郢州数十万百姓就不是大谢子民?就该被放弃等死?”

      “不击退北狄,郢州救回来又有何用?不过是让狄人多一块肥肉!”

      “父皇!诸公!请听儿臣一言!”

      三皇子谢施,排众而出,站到了太子身侧。

      谢施对着御座同样深深一揖,抬起头时,那双惯常带着慵懒笑意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战意。

      “皇兄心系苍生,勇赴郢州炼狱,此等胸怀担当,臣弟五体投地!”

      谢施先是对着太子郑重抱拳。

      随即,谢施话锋一转,目光射向威远侯陆震和兵部诸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然,威远侯所言,字字如雷!北狄,豺狼之性!趁我内乱,举倾国之兵南下,破我关隘,杀我将士,屠我子民!此乃国仇家恨,不共戴天!此战,关乎国本,绝不可退!必须倾尽全力,将其拒于国门之外,挫其锋芒!”

      谢施挺直脊梁,如同出鞘的利剑,对着御座,斩钉截铁地请命:

      “父皇!皇兄既已担起郢州重任,为我大谢稳固后方!那么,这北境御狄之责,请父皇恩准,交由儿臣!”

      谢施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有着男儿血性:

      “儿臣愿亲赴边关,执天子节,督帅三军!

      与威远侯及边关将士同生共死!

      若不能退敌,儿臣愿马革裹尸,葬于边关,亦无怨无悔!”

      整个大殿,此刻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阶之下并肩而立的两位皇子身上。

      太子谢观,元后嫡出,名分早定。

      谢观温润如玉,品性端方,得朝中清流与母族蒋氏、妻族刘氏鼎力支持,是众望所归的正统继承人。其仁厚之名,播于朝野。

      然,三皇子谢施,天资颖异,锋芒暗藏,深得皇帝偏爱。其母妃盛宠多年,外家势力盘根错节。谢施虽非嫡长,其势已隐隐可与东宫相颉颃。

      一边是太子谢观,神情坚定,目光澄澈,愿为黎庶赴死地。

      另一边,三皇子谢施,战意昂扬,锋芒毕露,誓为家国守边关。

      这至尊之位,未来将花落谁家?

      抑或……这滔天巨浪之下,尚有未可知的变数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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