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仙君》享受月光的猪

2、人间

　　红日逐渐偏西，天一侧缓缓浮现晚霞，犹如一条被染红的绸带，绵延千万里。

　　楼玉披着满身暮色，来到这座名叫苑城的城门口。

　　他这两日一直沿路打听，根本没有人知道落仙镇这个地方，也没有人认识画上的人，但是有位砍柴的老伯告诉他，苑城的八方食楼里有一位说书先生，自称九州百晓生，据说从神族到仙人，从天子到布衣，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楼玉听了精神一震，忙问苑城位置。

　　老伯为他指了个方向，楼玉连连道谢，往那个方向出发，走出没两步又返回来，抢过老伯身上沉重的担子，道：“老人家，我帮你挑回去。”

　　老伯本欲拒绝，但楼玉态度坚决，只好依他去了。

　　送完老伯，楼玉马不停蹄赶往苑城，途中走错一次路，好在及时止损，重新问路后，终于翌日在傍晚赶到苑城。

　　此时苑城门口正排着长长的队伍，楼玉探头看了看，有些不明所以。

　　后面来的人自觉地跟在他后面，见队伍都动了他还不动，遂轻轻拍了拍他，指了指他前面的空位，提醒道：“好好排队，跟上。”

　　“好。”楼玉依他的话往前挪了一小步，就这么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队。

　　暮色愈加深重，天空呈现出一种浓郁的血色，鲜艳欲滴。

　　随着队伍前进，楼玉发现前面几人纷纷从身上拿出一张纸递给守卫，其中一名守卫甲负责查看，而另一名守卫乙则在纸上记录之后才会放行。

　　楼玉仗着身高优势，将他前面那人纸上的内容看了个全。

　　一张小像，几行文字而已。

　　楼玉提前把手伸进宽袖，等轮到他时便掏出来一张纸递给守卫甲，后者接过，将人像和楼玉仔细进行对照。

　　“安息城，楼玉？”守卫甲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楼玉心里打突，心想莫不是自己的幻术被拆穿了不成？

　　他保持镇定，“嗯”了一声，回道：“是我。”

　　守卫乙已经在纸上一笔一划写好，头也不抬地催促：“下一个。”

　　闻言，守卫甲将照身文书还给楼玉，对他做了一个手势：“往前走。”

　　楼玉暗暗松了口气，依言跟着前面的人进城，没走几步，后面隐隐约约传来守卫的声音：“你这照身文书怎么回事？”

　　楼玉好奇回头，看见一个浑身裹着破烂麻布的人低头对守卫解释：“我有咳血的毛病，方才咳嗽的时候血不小心沾在上面了。”

　　说完，他像是怕守卫不肯放他进去似的，连连鞠躬，哀求道：“求您行行好，让我进去吧，我是来治病的，大人，求求您了。”

　　情绪一激动，他又咳嗽起来，身体也摇摇欲坠，看起来的确是一副重病的虚弱模样。

　　守卫见状赶紧将照身文书还给他，摆摆手催他走了。

　　楼玉也转头继续前进，照身文书被他塞进衣袖中，跟着化成黑烟消失在里面。

　　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比安息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并且摊上售卖的玩意儿有很多他都没在安息城见过，稀奇得不行，左顾右盼，走两步就停下看好一会儿。

　　不过好在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他向街上行人打听八方食楼的位置，之后兴奋地赶往此处，到了地方，一楼大堂早已座无虚席，可大堂中间的高台上却没有人——听人说，百晓生平日里便是在此高台上说书。

　　小儿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客官可是来吃饭？一楼满座了，不如上二楼雅间？”

　　楼玉开门见山道：“我想找九州百晓生打听一些事。”

　　“那您来得巧了，他一会儿便要上台说书，等他说完，您向他打听什么事情都可以，只是说书时间会有些长，客官您要不上雅间坐着等，点些好菜好酒，我再跟百晓生知会一声，让他一结束直接来找您怎么样？”

　　听着倒是个不错的意见，楼玉点点头：“好。”

　　小二领着他上二楼找了个房间，窗户一开，正好可以看见高台的位置。

　　“客官，您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楼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墙上挂了一块木牌，牌子上写着数十道菜名，最底下还有几种酒名。

　　其实点什么都无所谓，他没有嗅觉和味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所以他随意点了两道菜。

　　小二记下后又问道：“客官，要不要来一壶我们店的招牌酒——桃花醉，这酒乃是用京城雀来山神庙旁的桃花所酿，相传这桃花带有神的祝福，喝了用它酿的酒，自然也会沾些福气。”

　　楼玉心想他是魔，要神的福气做什么？

　　不过这小二的眼神灼热，愣是让楼玉没好意思拒绝，便道：“那就来一壶吧。”

　　“好嘞，您稍等！”小二乐呵呵地出去了。

　　暮色走到尽头，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打杂的伙计有条不紊地为店中各处点上烛火。

　　同时，小二端着饭菜好酒上来，临走前又给楼玉说道：“客官，您慢用，我方才已经跟百晓生提过了，他说一下台就过来找您。”

　　楼玉愣一下，说：“好的，多谢你了。”

　　凡人真是善良友好啊！楼玉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嘭”地一声，醒木轻轻一拍，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声源处看去。

　　百晓生一身素袍，头戴方巾，眉清目秀，端的是一派斯文。

　　令楼玉惊讶的是，对方看起来竟然不过十七八岁，他还以为，能上知神仙，下知凡人的人，就算没有百岁也应该是知命之年。

　　楼玉不由得再次感慨：花月果然没说错，人真是不可貌相。

　　面对众多或好奇，或期待，或疑惑的目光，百晓生泰然自若地打开折扇，缓缓摇动，声音不疾不徐，仿佛聊家常一般随意的语气：“在座的诸位，有谁知道平安镇？”

　　底下立即有人大声回他：“莫不是说的北陵城东边三百里的镇子？”

　　百晓生合上扇子，冲他一点：“正是。”

　　有人反驳道：“胡说，北陵城东边三百里哪有镇子？我送货经常路过，那里不过是一片荒地！”

　　又有一人道：“小兄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片荒地就是平安镇旧址，只不过在一百多年前，这个镇子一夜之间，人、畜生、房屋建筑，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四周一阵哗然。

　　楼玉也被勾起了兴趣，干脆起身趴在窗户上去听。

　　“这位客官说的不错，因此今日我要说的，便是这有数百户人家的平安镇，为何在一夜之间神秘消失，从而成了一处荒芜之地。”声音抑扬顿挫，竟真给人一种回到过去，身临其境之感。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镇上的医馆说起，医馆内有一名大夫，姓萧，知命之年，他有一位学徒，姓裴，单名一个永字，未及弱冠，擅口技，他无父无母，流浪至平安镇，萧大夫念他可怜，便留他在医馆打杂，教他看病开药，但此人好吃懒做，个性顽劣，心无怜悯，实在不是一个为医的料子。而这桩天大的祸事，正是由他闯出来的……”

　　原来这萧大夫娘子早年亡故，膝下又无子，只身一人的他早就将裴永当作自己的儿子，想要教他行医救人，好等自己百年之后，将医馆传于他。

　　可随着时间推移，裴永越来越不满他的严厉管教，初时还只是做事偷懒，不肯学习，后来日日与萧大夫顶嘴，再跑到山里躲起来，直到晚间才回家，最后竟然演变成无缘无故离家出走，十天半个月才回会来一次。

　　某次外出长达一个月后，他带回一人。

　　此人自称是一方散仙，降妖除魔时受了皮外伤，被裴永碰见便好心带他回平安镇医治。

　　一日，裴永与萧大夫发生口角，他一气之下竟然将萧大夫杀害，为了毁尸灭迹，他在医馆内放了一把火，恶行被几名路过的百姓撞破之后，他又一不做二不休，教唆这人帮他杀人灭口。

　　殊不知，这人根本不是什么散仙，而是妖魔！

　　结果就是妖魔沾了血腥后狂性大发，在镇子里大开杀戒，一时间，凄惨的尖叫声响彻整座镇子，期间，有三位仙君闻声来到镇子上降妖除魔，最终却不敌那妖魔，全都殒命于此。

　　天亮之后，一人一妖为了掩盖罪行，直接用妖法抹去了整个镇子，镇上几百户人家，只有寥寥数人侥幸逃出生天。

　　“我也是偶然遇见一位从平安镇逃出来的人的后代，才得知了这个故事。”

　　众人一阵唏嘘。

　　突然有人愤愤道：“我看裴永哪是好心救人，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是啊，他与那妖魔朝夕相处，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异常？说不定他早就生了不轨之心，才故意将这妖魔带回去的！”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

　　“裴永那恶人去哪里了？那只妖魔又去哪里了？世间仙门如此多，难道就没有哪家愿意管这事吗？”

　　“对啊，难道那镇中几百人都枉死了吗？”

　　百晓生叹道：“后来倒是有仙门去调查此事，可那镇子已经凭空消失，裴永和那只妖魔也不知所踪，实在是无从查起。”

　　“真是可惜了，多好的镇子……”

　　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响起，无人不为这桩百余年前的惨案惋惜。

　　不过事已至此，终究只能是当作故事，被人茶余饭后谈起。

　　百晓生喝了口茶润喉，准备开始下一个故事。

　　这时又有人问道：“先生你方才说曾有三位仙君去平安镇降妖除魔，可知是哪门哪派的三位仙君？”

　　百晓生道：“这个嘛，据说是位于九州之东的罗玉山门中弟子，分别叫习一安，岑云，还有一名年纪较小的，名叫——”

　　话还没说完，便见一队巡城守卫忽然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众人皆是一愣，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动也不敢动。

　　守卫冲百晓生行礼，为首那人声如洪钟：“少城主，天色已晚，城主请您回府。”

　　少城主？

　　第一次来食楼听书的人面露惊讶，而一些老熟人则是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百晓生大步从高台上走下，来到守卫面前，对他小声但非常不满地质问：“父亲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说好了今日可以让我玩到戌时，现在分明还没到时辰！”

　　他声音真的很小，楼玉探出半个身子凝神细听，才勉强听清。

　　守卫微微低头，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我们也是遵城主的命令行事，还请少城主立即回府。”

　　面对守卫铁板一样的表情，百晓生暗自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守卫随之离开。

　　等瞧不见人影了，大堂的看客才敢出声调侃。

　　“真想不到，这堂堂九州百晓生竟然是个少年郎，还是苑城少城主。”语气听起来不像是赞叹，反而像是嘲讽。

　　有人一听便不乐意了：“少年郎怎么？少城主又怎么？”

　　“哎，你急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

　　又有人慢悠悠接话道：“你说了，而且你说的是我们少城主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对吧？”

　　“我什么时候——”眼见好几人朝他投来不善的目光，他闭了嘴，掩饰性喝茶。

　　周围人哄堂大笑，那人脸上挂不住，留下银子讪讪离去。

　　楼玉看完这场小闹剧，内心又开始发愁：百晓生什么时候回来？

　　没一会儿，小二主动上来告知他百晓生已经离开的消息，又饱含歉意地一笑：“客官，今日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但您放心，百晓生明日还会再来的。”

　　“真的吗？”

　　其实他就是这么一问，小二却以为他不相信，毕竟自己方才的确是失了信誉，连忙道：“真的，我绝对没有骗您，一般是未时一刻就来了，客官，楼上有客房，您不如今夜在此歇下，明日他来了，我一定第一时间知会您。”

　　楼玉再一次接受了他的提议：“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