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接风宴(1) ...
-
夜色深沉,北城江家老宅。
一辆迈巴赫S680如同暗夜幽灵,无声地滑入那扇爬满常青藤的厚重雕花铁门。车轮碾过精心铺设的石板路,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宅邸主体沉浸在冬夜的静谧里,唯有几扇窗户透出橘黄色的暖光,像海上灯塔,无声地驱散着寒意,也无声地宣告着家的存在。
车门刚停稳,江之星就像只归巢的雀鸟,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动作带着点少女特有的轻盈。管家张伯早已候在一旁,脸上是慈祥得如同看自家孙女般的笑容,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小姐回来了!”他微微欠身,习惯性地想去接她可能拿的东西。
“张伯好!”江之星声音清脆,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一边回应一边脚步不停地往里走。她手上拎着心爱的限量款手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皮革边缘,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扬声问:“爷爷和哥哥在家吗?”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带起一点回音。
话音未落,门厅里温暖的气息已扑面而来,混合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沉木熏香。训练有素的佣人无声上前,动作轻柔地接过她手中的包,目光在她那张精致小巧的脸上飞快掠过,在她眼下不易察觉的淡淡青影上停顿了半秒,随即恭敬垂首,悄无声息地退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光晕,笼罩着宽敞的客厅。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时下大热的古装偶像剧,桃花纷飞,男女主角深情对视,缠绵的背景音乐流淌。
江家如今的定海神针,江老爷子江复原,穿着一身舒适的深紫色唐装,端坐在他那张价值不菲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氤氲热气的参茶,他看得颇为投入,花白的眉毛随着剧情起伏,时而舒展,时而微蹙,偶尔还咂摸一下嘴,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嘴里忍不住点评:“啧,这小伙子眼神不行,飘忽得很,没我当年半分风采…这姑娘哭得也太假了,眼泪珠子都没掉下来一颗…” 他边说边微微摇头,带着点老小孩般的挑剔。
旁边的宽大真皮沙发上,江之星的哥哥,江氏集团如今的掌舵人江城阳,姿态放松地斜倚着。褪去了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凌厉,深灰色羊绒衫衬得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时而停顿,指腹用力按压着屏幕边缘,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在审视一份价值百亿的并购案;时而又缓缓舒展,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指尖轻轻一划,仿佛在云端签署了某个决定性的文件。
江之星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看着眼前这温暖、平凡甚至带着点家庭喜剧色彩的画面,紧绷了一整晚的心弦,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画室里冰冷的松节油气味、男人阴鸷的眼神、腕间刺目的红绳、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热搜词条…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港湾灯塔”般的光晕短暂地隔绝开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疲惫,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食指竖在唇边,对张伯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踮起脚尖,像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朝江城阳背后摸去,柔软的拖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江城阳在车停下的瞬间就知道他家“星宝”回来了。此刻,从面前水杯光滑的曲面反光里,他清晰地看到了妹妹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眼底不由得掠过一丝笑意,却故意装作毫无察觉,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得更慢了,仿佛被什么复杂的条款绊住了思路。
就在他憋着笑的时候,一双带着凉意的小手猛地捂住了他的眼睛,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恶作剧的兴奋在他耳边响起:“猜猜我是谁?”
江城阳配合地身体微微一僵,做出“惊讶”的反应,随即低沉的笑声从胸腔里震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是不是我们家星宝啊?”他抬起手,作势要去抓捂在眼睛上的手。“当然是我啦!”江之星得意地抽回手,顺势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这边的动静终于吸引了江老爷子的注意力。他从缠绵悱恻的剧情里移开目光,看到沙发后露出的半张孙女的脸,花白的眉毛立刻扬了起来,眼中笑意满满,却故意板着脸,对着电视方向重重哼了一声,还学着电视里某个角色的腔调:“哼!回来第一时间跟你哥说话,跟爷爷没爱了是吧!”——这语气,一听就是刚从那部偶像剧里学来的。
江之星忍俊不禁,立刻松开哥哥,像只小蝴蝶般扑到爷爷身边,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脸颊蹭了蹭他柔软的唐装袖子,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尾音拖得长长的:“爷爷~今天一天不见,你有没有想您宝贝的孙女呀?”
江复原脸上的严肃瞬间瓦解,笑得见牙不见眼,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想!想!爷爷这颗心啊,一天不见我的小星星就空落落的,怎么可能不想你呢?”他说话时,参茶的热气氤氲在他慈祥的脸上。
祖孙三人在沙发上其乐融融地聊了一会儿,管家刘姨脚步轻快地走过来,在江复原身侧微微躬身,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老爷,晚餐准备好了,可以用餐了。”江复原点点头,慈爱地摸了摸怀里少女柔软的发顶,动作轻柔:“走,吃饭去。爷爷今天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油爆虾!虾线都挑得干干净净的。”
“就知道爷爷最疼我啦!”江之星眼睛再次弯成了月牙儿,挽着爷爷的胳膊就要起身。
江城阳在他们起身后才慢悠悠站起,目光不经意扫过妹妹身上的衣服——一件崭新的羊绒连衣裙,替换掉了早上出门时那件活泼的卫衣。他的视线在她肩颈处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薄唇微抿,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跟在后面。
一顿温馨的晚餐过后,江之星和江城阳一起将爷爷送回主卧。看着爷爷躺下,掖好被角,江之星刚想道声晚安转身上楼,一转头,却撞上江城阳深邃的目光。他正皱着眉,视线牢牢锁在她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锁在她换过的衣服上,眼神锐利得像探照灯。
江之星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装镇定,甚至还歪了歪头,眨巴着眼睛:“哥,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
江城阳没有拐弯抹角,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一丝压迫感,声音低沉:“我记得你上午出门时,穿的好像不是这件?”虽是疑问句,语气和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目光在她衣服的细节上逡巡。
江之星确实换了衣服,那条沾染了干涸成深褐色的钴蓝颜料污渍的裙子,她以为这种小事不会被察觉。她正飞速转动脑筋想着怎么糊弄过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江城阳却先一步开口,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这直接的关心让江之星心头一暖,又觉得有些好笑,她摆摆手,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没有啦!谁敢欺负我,我可是江家的小公主呀!”她顿了顿,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和那个叫陆靳潇的男人,觉得与其等哥哥查出来,不如自己坦白。她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食指再次竖在唇边,然后像做贼一样,轻轻推开主卧的门缝往里瞄了一眼,确认爷爷呼吸平稳已经睡熟,才鬼鬼祟祟地拽着江城阳的衣袖,把他拉回客厅沙发坐下。
“哥,我跟你说,”她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后怕和困惑,“今天录综艺的时候,我遇到一个特别奇怪的人!”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他见到我就说‘六年不见了,江之星’,更奇怪的是,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可我根本不认识他!他还说我欠他什么……”她说到这里,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委屈。
江城阳听到“奇怪的人”时,心头便是一沉。当“六年不见”几个字落入耳中,他几乎瞬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微微泛白,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声音低沉:“他叫什么名字?”
江之星皱着精致的小脸,努力回忆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垂在胸前一缕头发,才不太确定地道:“陆……陆靳潇?哥,你认识他吗?”她睁大眼睛,带着探寻和一丝不安看着哥哥。
“陆靳潇……”江城阳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锁得更紧,仿佛这三个字带着某种沉重的力量。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名字,还是让他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他看着妹妹充满疑惑和一丝不安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江之星被他沉默的反应弄得更加忐忑,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哥,你不会告诉我,我真欠他什么吧?”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江城阳放下水杯,玻璃杯底碰到茶几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如果他说你欠他什么……那大概是感情债了。”
“感情债?!”江之星一脸惊恐,声音都拔高了一点,随即又赶紧捂住嘴,瞪圆了眼睛,身体往后缩了一下,“哥你没骗我吧?难道我真像那些狗血小说里的女主一样,渣了他然后跑出国了?”她看着江城阳脸上那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泄气地垮下肩膀,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好吧我承认,他那张脸……确实长在我的审美点上。但他冷得跟个移动冰山似的,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冰碴子,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她小声嘟囔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江城阳挑眉,脸上明晃晃写着“你看我信吗?”,嘴角甚至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
江之星被他看得有些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般抬起头,脸颊微微泛红:“好吧好吧!我承认!就凭他那张脸,就算他是个万年冰山我也能给他捂化了!行了吧?现在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哥哥的手臂。
江城阳看着她这副“颜控晚期”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语气却变得严肃而低沉:“星宝,你应该知道,你的病虽然好了,但也因此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对吧?江之星闷闷地点了点头,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神有些放空。
江城阳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疼惜,他微微倾身,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分明:“哥这个人,其实很自私。我既不想让你想起那些可能会让你伤心的记忆,可我也不想……让你因此错过属于你的幸福。”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喉结再次滚动,然后开始用尽量简洁、避重就轻的方式,讲述江之星和陆靳潇的过去——那些青涩的校园时光,懵懂的情愫,以及……戛然而止的分离。他刻意避开了某些关键的人和事,只聚焦于他们两人之间。说话时,他的目光时而落在妹妹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时而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一栋摩天大楼顶层的总裁办公室,笼罩在昏暗的光线下,只有办公桌上的一盏台灯散发着冷白的光晕。
陆靳潇靠在高背真皮座椅里,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袅袅烟雾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轮廓,却遮不住他眼底深沉的墨色。他垂眸,凝视着手中一张微微泛旧的照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的边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
照片上的少女穿着南城一中的蓝白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对着镜头笑得明媚张扬,眼睛弯弯,盛满了阳光。那是六年前的江之星。
“叩叩。”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总裁助理管阳推门而入,瞬间被屋内浓重的烟味呛得轻咳了一声,他立刻用手掩住口鼻。他迅速调整好表情,目光扫过办公桌上烟灰缸里堆积如小山般的烟蒂,心头微凛。他走到办公桌前,将一份文件恭敬地递上,声音平稳:“总裁,这是目前能查到的,关于江小姐在国外期间的所有资料。”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文件上。
陆靳潇的目光终于从照片上移开,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他接过文件,修长的手指随意翻动。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管阳补充道,声音放得更低:“另外,我们查到江总在M国设立了一个保密级别极高的私人实验室。但那里的安保措施非常严密,外围布满了监控和感应器,我们的人……没敢擅自深入,怕打草惊蛇。”
陆靳潇的目光在文件上停留了不到三秒,便意兴阑珊地将其丢回桌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重新靠回椅背,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浸透了夜色的凉意:“让M国的人都撤回来吧。关于她的事情,你们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核心的。”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少女的笑靥,眼底掠过一丝晦暗的光,“好在……她回来了。”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管阳,“剩下的事,我会亲自和江城阳谈。没事你就下班吧。”
管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家总裁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那是一种混合着压抑、愤怒和某种势在必得的危险气息。他不敢多言,应了声“是”,刚准备退下,又想起一事,硬着头皮道:“总裁,还有一件事。今天,江家给北城几乎所有的名门世家都派发了请柬,邀请他们参加明晚为江小姐举办的接风宴……”他小心地观察着陆靳潇的脸色,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谨慎,“但是……没有给我们送帖子。您看……是否需要……”陆靳潇嗤笑一声,打断了他,那笑声冰冷,不带丝毫温度。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下巴搁在手背上,眼神锐利如刀,语气笃定,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他们会送来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最迟……明天上午。”
管阳不敢再多问,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恭敬地应道:“是,总裁。”他迅速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室内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办公室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烟雾无声缭绕。陆靳潇再次举起那张照片,冰冷的视线落在少女灿烂的笑靥上,薄唇缓缓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压抑了太久的疯狂:
“之之,我等了你好久。”
北城江家老宅,客厅。
江之星盘腿坐在沙发上,听完了哥哥江城阳讲述的“精简版”往事,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惊恐的顿悟上。她抱着膝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指尖掐进了柔软的睡裤布料里。
“哥!”她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照你这么说,当年我和陆靳潇正在热恋期,然后我突然病发昏迷了?因为国内没有最好的医疗资源,你们就把我秘密送出国治疗,一走就是六年?这期间他完全找不到我,也联系不上我?如果我们抛开‘病发昏迷’这个前提,单纯看结果……那不就等于是我在热恋期突然人间蒸发,抛弃了他吗?!然后现在,在他可能好不容易快要放下的时候,我又突然回来了?!”她语速飞快,像是在宣泄内心的震惊和恐慌。江城阳被她这直白又残酷的总结噎了一下,艰难地点点头,喉结滚动:“……去掉你病发昏迷和失忆的部分,从结果上看……确实是这样。”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
“天呐!”江之星绝望地用双手捂住脸,纤细的手指深深插入发间,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传出来,“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恨死那个人了!恨不得……恨不得咬死他!更何况是陆靳潇那种性格的人?”她猛地抬起头,眼圈微微发红,带着水汽,“我不联系他是因为我失忆了,根本不记得他!可是哥,你为什么不联系他告诉他实情啊?哪怕……哪怕只告诉他我还活着?”她看着哥哥,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江城阳看着妹妹变幻莫测的脸色,眼神复杂,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仿佛那里有千斤重担:“星宝,当时的情况太复杂了。爸妈突然离世,爷爷年纪大了经受不住打击,你又陷入深度昏迷,生死未卜……江家内忧外患,多少人盯着我这个位置,想把我拉下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沙哑,“你是我的软肋,你昏迷的消息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医生当时说,你很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另一边,陆家那时正值权力更迭的关键时期,老爷子在选继承人。陆靳潇是大房独子,处境本就微妙。如果让他的对手知道他最大的‘弱点’——也就是你——处于那种状态,甚至可能……那对他争夺继承权会是致命的打击。我不能冒险……也不能……再给他增添额外的、无法承受的变数。”他重重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下,“当年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步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哥哥……赌不起。”江之星听着哥哥将那段失去双亲、风雨飘摇的日子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鼻尖猛地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滚落:“对不起……哥哥……对不起……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生病,爸妈就不会急着赶去医院……就不会……就不会……”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
江城阳彻底愣住了,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甚至有些破音:“你……你怎么会知道……”他猛地坐直了身,震惊地看着妹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慌乱。
江之星打断他,哽咽着,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衣襟:“其实……当年我陷入昏迷后,中途……醒过来过一次。只是时间很短,你没发现而已……”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哥哥瞬间苍白的脸色,“我记得……你抓着我的手……你说……爸妈他们……”
她记得那个昏暗的病房,记得哥哥紧紧抓着她的手,泣不成声地告诉她爸妈在赶去医院看她的路上遭遇车祸、双双离世的噩耗。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让她再次坠入无边的黑暗。醒来后,她记得这件事,却从未和哥哥深谈过。她不想再撕开他心口的伤疤,而江城阳也从未向她透露过父母去世的确切时间……可江之星心里,什么都明白。江城阳听着她的话,眼眶瞬间红了,一层水光迅速弥漫开来。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缓缓坐回沙发,伸出手,有些笨拙却又无比温柔地擦去妹妹脸上的泪水,指腹带着薄茧,动作却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好了,不哭了。星宝,听哥哥说,”他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不要把爸妈的事怪在自己身上,好吗?那不是你的错。那是一场……意外。”说到“意外”两个字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江之星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泪水,带着浓重的鼻音应道:“……好。”但那眼神里的自责和痛苦,却并未消散。
江城阳又叮嘱了她几句关于明晚接风宴的安排,捏了捏她哭红的鼻尖,语气故作轻松,试图驱散沉重的气氛:“快去睡吧,小哭包。再哭下去,明天眼睛肿了,接风宴上可就不漂亮了。”他停顿了一下,语气转为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欲,“至于陆靳潇的事,你不用担心,交给哥哥处理。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好。”江之星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过的微哑。她站起身,默默上了楼,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和疲惫。江城阳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眼神瞬间沉了下来,疲惫和痛楚再也无法掩饰。他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向三楼的书房。
而一楼的主卧内,门缝悄然合拢。江复原老爷子背靠着门板,老泪纵横,无声地滑过他布满皱纹的脸颊。他本是口渴起来倒水,却不小心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对话。他步履蹒跚地走回床边,拿起床头柜上那张儿子儿媳的合照,布满皱纹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摩挲着相框玻璃下儿子英俊、儿媳温婉的脸庞,浑浊的眼中满是痛楚,低声呢喃,声音哽咽:“城阳跟星星说,不要把爸妈的死怪在自己身上……可傻孩子,只有星星自己心里清楚,这‘不怪’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啊……那丫头,心里得多苦……”他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
三楼书房里,江城阳没有开大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他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紧紧握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父母笑容灿烂,和妹妹依偎在母亲怀里,他站在父亲身边,笑容青涩而明亮。窗外是无尽的黑暗,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只有城市遥远的光污染在天际涂抹出一片模糊的亮色。他望着那片浓稠的夜色,仿佛看到了六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痛苦:“都怪我……如果当时在星宝昏迷的时候,不给你们打那个电话……你们就不会出事……如果我当时再谨慎一点,能发现星宝短暂地醒过来……是不是……她就不会再昏迷两年……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他抬起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肩膀微微耸动。
三个人,在不同的房间里,隔着冰冷的玻璃和厚重的墙壁,望向窗外同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今夜的北城,无月,也无星。只有沉重的往事和无声的泪水,在豪门深宅的寂静里,悄然流淌。而一场暗流汹涌的接风宴,正随着黎明的到来,缓缓拉开序幕。命运的齿轮,在沉寂六年后,再次开始转动,带着无法预知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