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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画室里的薄荷香 ...


  •   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钻进画室时,江宴正在给大卫像补石膏。顾识辰趴在靠窗的画架上,看他握着刮刀的手悬在半空,白衬衫的袖口沾着点石膏粉,像落了层细雪。

      “手抖什么?”顾识辰弹了弹手里的篮球,橡胶摩擦地面的声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上周画静物写生不是挺厉害?”

      江宴的刮刀在石膏像肩头顿了顿,落下道极细的弧线:“怕刮花了。”他转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半只眼睛,“你不去打球,赖在这儿干什么?”

      “王老师让我给你当模特。”顾识辰把篮球往墙角一扔,金属架发出哐当响,“说你画的人物总是缺股劲儿,得看看鲜活的。”

      画室后排的石膏像沉默地立着,大卫的目光越过蒙娜丽莎的微笑,落在江宴的画板上。他刚铺好的底色里,顾识辰的轮廓已经隐隐成型——穿着17号球衣的少年半倚在球架旁,膝盖上的纱布被风吹得掀起一角,是上周和外校打友谊赛时磕的。

      “别画伤口。”顾识辰突然不自在地拽了拽球衣,布料摩擦伤口的疼让他龇牙咧嘴,“像个伤残人士。”

      江宴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突然笑了颜料盘里的钴蓝和钛白混在一起,调出种像秋日天空的颜色:“这叫真实感。”他往画纸上添了笔阴影,“就像你上次把我的速写本藏起来,害我找了整节课。”

      顾识辰的耳尖腾地红了。那本速写本现在还藏在他的枕头底下,最后一页画着只偷喝牛奶的猫,猫耳朵上沾着点颜料,像极了江宴被顾栀抹了蛋糕的样子。

      窗外的桂花树突然落了阵花雨,金粒般的花瓣飘在江宴的画纸上。他伸手去拂时,指尖不小心碰到顾识辰的手背,两人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又在同一秒看向对方,画架后的石膏像仿佛都在偷笑。

      “对了,”顾识辰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罐,“我妈腌的桂花糖,顾栀说你爱吃甜的。”

      玻璃罐里的蜜糖浸着饱满的桂花,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像块流动的琥珀。江宴的喉结动了动,想起上周在食堂,顾识辰把卢惜给顾栀买的桂花糕抢过来,硬塞到他手里,说“我不爱吃甜的”,结果自己偷偷啃了半块馒头。

      “谢了。”江宴把玻璃罐放在画架旁,桂花的甜香混着松节油的味道,像种奇怪又好闻的香水。他突然把画板往顾识辰面前转了转,“这样是不是有劲儿了?”

      画纸上的少年眼神亮得惊人,球衣被风吹得鼓起,连膝盖上的纱布都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顾识辰的指尖轻轻碰过画纸,突然发现江宴在他的球鞋旁边画了只小小的猫,正踮脚够掉落的篮球。

      “这猫画的是你吧?”顾识辰挑眉,“总爱偷偷摸摸的。”

      江宴没说话,只是往颜料盘里挤了点赭石。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像停了排小扇子。顾识辰突然觉得,这样的安静比球场的欢呼更让人安心,像暴雨天躲在屋檐下听雨声,踏实得很。

      放学铃响时,顾栀和卢惜抱着作业本冲进画室。卢惜的发卡上别着朵桂花,蹭得顾栀满脸都是金粉:“江宴哥哥,顾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参赛报名表!”

      “什么比赛?”顾识辰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江宴手里的画笔差点掉下来。

      “全市青少年美术大赛啊,”顾栀抢过江宴的颜料盘,用手指蘸了点金色往卢惜脸上抹,“我二哥肯定能拿奖!”

      卢惜尖叫着去挠顾栀的痒,两人撞翻了画架旁的水桶,水漫出来,把顾识辰的球鞋浸湿了大半。江宴弯腰去扶水桶时,顾识辰突然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往他头上一罩:“别弄湿了衬衫,你妈该说你了。”

      外套上还带着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江宴隔着布料听见顾识辰的心跳,像打鼓似的。他突然想起上周在医务室,顾识辰把医生给的冰袋往他额头上按,说“发烧还画画,想成仙啊”,那时的心跳声也是这样,又急又乱。

      顾识辰送江宴回家时,月亮已经爬上了香樟树梢。两人踩着满地的桂花往前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走到巷口时,江宴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往顾识辰手里一塞:“给你的。”

      是枚用香樟叶做的戒指,脉络被小心地压平,边缘还涂了层透明的指甲油。顾识辰举起来对着月亮看,叶纹像片小小的星空:“这是……定情信物?”

      江宴的脸瞬间红透了,转身就往楼道跑,声音飘在风里:“是谢礼!谢你给的桂花糖!”

      顾识辰捏着那枚叶戒笑出声,发现叶子背面用铅笔写着个小小的“宴”字,笔画被描了很多遍,深得像要刻进叶肉里。他突然想起江宴画里的那只猫,原来有些偷偷摸摸,是藏不住的喜欢。

      周末的图书馆挤满了人。顾识辰把物理错题本往江宴面前一推,指着道力学题唉声叹气:“这玩意儿比让我绕操场跑二十圈还难。”

      江宴正在画速写,本子上的顾识辰皱着眉,笔尖把眉心戳出个小小的洞。他把温热的牛奶往顾识辰面前推了推:“用隔离法分析,把小球看成质点。”

      “质点是什么?能吃吗?”顾识辰故意逗他,却看见江宴真的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啃着小球的小人,逗得旁边的卢惜直拍桌子。

      顾栀正趴在卢惜的肩上看画册,突然指着幅《星月夜》尖叫:“江宴哥哥,你看这漩涡像不像卢惜卷头发的样子?”

      卢惜作势要撕顾栀的画册,两人闹作一团,把顾识辰的牛奶碰洒了半杯。江宴抽纸巾去擦时,顾识辰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叶戒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别动,让我看看你的手相。”

      “我不信这个。”江宴想抽回手,却被顾识辰握得更紧。对方的指尖在他的掌纹上轻轻划过,像羽毛搔在心尖上。

      “你看这道线,”顾识辰的声音突然压低,“一直延伸到无名指,说明你以后……”

      话没说完就被江宴捂住了嘴。顾栀和卢惜正趴在桌子对面,眼睛亮得像两盏小灯。江宴的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抓起顾识辰的错题本就往他头上拍:“做题!”

      闭馆时,顾识辰发现江宴的速写本落在了座位上。他追出去时,正看见江宴站在香樟树下,和个穿西装的男人说话。男人的手搭在江宴的肩上,姿态亲昵,江宴却在往后躲,像只受惊的鸟。

      “那是你爸?”顾识辰把速写本往江宴手里塞,声音冷得像冰。

      江宴的手指僵了僵,点了点头。男人的目光在顾识辰身上转了圈,带着审视的意味:“小宴,这是你的同学?”

      “嗯,同班的顾识辰。”江宴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男人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江宴的背,转身时,顾识辰看见江宴的肩膀在微微发抖。等男人走远了,他突然把自己的外套往江宴身上披:“别理他,你画得那么好,比谁都强。”

      速写本从江宴的手里滑出来,最后一页画着片香樟林,两个少年坐在树下,一个在画画,一个在转篮球,叶隙间漏下的阳光像撒了把金粉。顾识辰突然想起那枚叶戒,原来有些画,早就把心事说尽了。

      美术大赛初审那天,顾识辰特意旷了节体育课。他躲在美术馆的柱子后面,看江宴站在评委面前讲解自己的画。画的是片向日葵花田,中央却立着个篮球架,穿17号球衣的少年正跃起投篮,影子落在花田里,像朵巨大的向日葵。

      “为什么要把篮球架画在花田里?”评委的声音很严厉。

      江宴的手指捏着画框边缘,指节泛白:“因为有人说,努力追逐梦想的样子,比任何花都好看。”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正好撞上顾识辰的,像两束相交的光。

      顾识辰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想起江宴熬夜改画时,自己偷偷往他画室送的热可可;想起对方为了帮他补物理,放弃了周末的绘画班;想起那枚香樟叶戒指,被他小心地放在铅笔盒里,每天都要看好几遍。

      走出美术馆时,江宴的眼眶红红的。顾识辰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发顶:“别理那些老古董,在我心里你就是第一。”

      江宴的肩膀颤了颤,转身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顾识辰,你知道吗?那幅画的名字叫《光》。”

      阳光穿过美术馆的玻璃穹顶,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大理石地面上,像幅被镀了金的画。顾识辰突然低头,看见自己和江宴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叶戒的边缘硌着手心,却暖得像团火。

      顾栀和卢惜带着蛋糕来庆祝时,顾识辰正在给江宴的画装裱画框。卢惜把“第一名”的彩带往江宴头上套,顾栀却偷偷拽了拽顾识辰的衣角:“二哥,我看见爸爸昨天去你画室了。”

      顾识辰的手顿了顿,玻璃相框差点掉在地上。江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别理他,我们去吃蛋糕。”

      蛋糕上的奶油被卢惜抹得满脸都是。顾栀趁她去洗脸的功夫,把顾识辰拉到阳台:“爸爸说江宴哥哥的画‘不伦不类’,还说……还说他心思不正。”

      顾识辰的拳头突然攥紧,指节泛白:“他懂个屁。”

      转身时,正看见江宴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捏着块没吃完的蛋糕,奶油沾在嘴角,像只被遗弃的小猫。顾识辰突然走过去,用指腹替他擦掉奶油:“别听他的,你的画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比蒙娜丽莎还好看。”

      江宴突然笑了,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他踮起脚,飞快地在顾识辰的脸颊上亲了下,像片羽毛轻轻落下:“顾识辰,谢谢你成为我的光。”

      阳台的风铃叮铃作响,卢惜和顾栀的笑声从厨房传出来,像串甜甜的音符。顾识辰摸着脸,感觉那里还留着江宴的温度,像颗小小的太阳。他突然想起那片向日葵花田,原来最好的光,不是阳光,而是有人愿意为你对抗所有阴霾的勇气。

      晚上回家时,顾识辰把那枚香樟叶戒指戴在了手上。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叶纹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影,像片小小的星空。他从枕头底下翻出江宴的速写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字,是他熟悉的笔迹:

      “愿我们像向日葵,永远朝着光的方向。”

      字迹旁边画着两只交握的手,无名指上都戴着叶戒,像个永不褪色的约定。顾识辰突然觉得,这个秋天真好,有桂花的甜,有香樟的暖,还有个愿意把他画进所有美好里的江宴。

      窗外的风穿过香樟林,带着叶香和花香漫进房间。顾识辰把速写本抱在怀里,仿佛能听见江宴画画的沙沙声,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他突然想起明天要交的物理作业还没写,却一点也不着急了——反正有江宴帮他补,就像江宴的画里总有他的影子,他们的故事,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月光下,那枚香樟叶戒指泛着淡淡的光,像个温柔的承诺。顾识辰笑着闭上眼,梦里一定有片向日葵花田,穿17号球衣的少年正在投篮,举着画板的少年站在花田里,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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