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风》木辛羽函

4、夏夜晚风与少年4

　　周六的电影院挤满了情侣，顾识辰捏着两张《星际漫游》的票根，指尖在“13排14座”的字样上反复摩挲。江宴站在爆米花摊前，浅蓝色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洗不掉的颜料，像块天然的调色盘。

　　“要焦糖味还是奶油味？”江宴转身问他，手里举着两个纸桶，睫毛上落着点阳光，像撒了把金粉。

　　顾识辰的目光在他沾着糖粒的指尖上顿了顿：“双拼吧。”他想起上次在画展，江宴把桂花糕的两种口味都尝了尝，说“这样两种味道都不会错过”。

　　进场时，顾识辰故意走在后面，看着江宴的背影穿过人群。对方的步伐很轻，白球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声音，像只警惕的小鹿。他突然想起图书馆那次，自己靠在江宴肩膀上睡觉时，闻到的薄荷糖味混着松节油香，像被阳光晒过的旧书。

　　电影放到一半，顾识辰的可乐不小心洒在裤子上。他正手忙脚乱地掏纸巾，江宴已经递过来一包小熊湿巾，另一只手悄悄挡住他的膝盖，免得被前排的人回头看见。黑暗里，他感觉对方的指尖擦过自己的裤缝，温度像杯温好的牛奶，不烫却暖得人心慌。

　　散场灯亮起时，顾识辰发现江宴的睫毛上沾着点泪光。“感动了？”他故意逗他，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江宴转过头，眼底还泛着红：“最后那个镜头，宇航员伸手够黑洞的时候，像在抓水里的月亮。”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张速写，上面画着银幕里的星空，星星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像不像你球衣上的号码？”

　　顾识辰看着那行歪歪扭扭的“17”，突然觉得比电影里的星空还要亮。他把票根折成小方块塞进江宴手里：“留着吧，下次还能一起看。”

　　走出电影院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江宴突然停下脚步，从画板包里掏出个相框，里面嵌着那幅向日葵花田——两个少年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花田边缘多了只篮球，球身上写着“17”，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速写本。

　　“画好了。”江宴的耳尖泛着红，“用了你喜欢的暖黄色。”

　　顾识辰接过相框，发现玻璃下面压着片干花，是上次在树林里捡到的樟树叶子，被压得平平整整，叶脉像张细密的网，网住了整个夏天。

　　物理竞赛前一周，顾识辰被顾识宇押在家里刷题。大哥坐在对面的书桌前，手里转着钢笔，目光时不时往他的试卷上瞟，像个盯梢的监工。

　　“这道题的场强方向错了。”顾识宇突然敲了敲他的草稿纸，“江宴是怎么教你的？”

　　顾识辰的笔顿了顿，想起昨晚视频通话时，江宴拿着马克笔在白板上画图，说“磁场线就像篮球场的边线，永远是闭合的曲线”。他突然有点想家——想的不是这个摆满习题册的房间，是江宴书桌前那盏暖黄色的台灯，和台灯下永远温着的薄荷茶。

　　深夜刷题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江宴发来张照片：自己的书桌前摆着两本竞赛题，其中一本的边角折着，正好是顾识辰卡住的那道题，旁边用荧光笔标着“用左手定则”。

　　“睡不着。”江宴的消息紧跟着进来，“我妈烤了曲奇，给你留了半盒。”

　　顾识辰盯着屏幕笑出声，被顾识宇敲了敲脑袋：“谈恋爱呢？”

　　“才不是！”他慌忙锁掉屏幕，耳尖却红得像被台灯烤过。余光瞥见大哥嘴角的笑意，突然觉得顾识宇早就看穿了什么，却故意没说破。

　　竞赛当天，江宴的笔袋里多了支红笔。“给你划重点用。”他把笔塞过来时，指尖擦过顾识辰的掌心，像有电流窜过。顾识辰看着那支印着小熊的红笔，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递过来的针线包也是这个图案。

　　考场里的吊扇嗡嗡转着，顾识辰卡在最后一道大题时，突然看见草稿纸上有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自己画错的受力分析。抬头时，江宴正望着他，眼神里的鼓励像杯加了糖的薄荷茶，清清凉凉却甜得人心头发颤。

　　交卷时，他发现江宴的试卷右上角画了个迷你篮球场，篮筐下面写着“加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那两个字上，像撒了把金粉，把“油”字的最后一笔烘得微微发卷，像只翘起嘴巴。

　　篮球赛夺冠后的庆功宴上，顾识辰被隔壁班的男生灌了半瓶汽水。他正晕乎乎地往操场走，突然被人绊了一跤，膝盖重重磕在台阶上，血瞬间浸透了白校服。

　　“别动。”江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里，手里还攥着未完成的速写。顾识辰抬头时，看见对方的瞳孔缩成了小团，像受惊的猫。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里，顾识辰咬着江宴递来的薄荷糖，听着对方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动静。纱布缠绕膝盖时，他感觉江宴的指尖在微微发颤，像在拆一件易碎的瓷器。

　　“以前经常受伤？”江宴突然问，目光落在他旧伤叠新伤的膝盖上，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打球哪有不摔跤的。”顾识辰想笑，却被薄荷糖的清凉呛出了眼泪，“你小时候没摔过跤？”

　　江宴的动作顿了顿：“我妈不让我跑太快，说画画的人要稳。”他低头系纱布结时，顾识辰看见他的耳尖红了，“不过现在觉得，偶尔跌一跤也没什么不好。”

　　窗外的香樟树影投在江宴的侧脸上，像幅会呼吸的画。顾识辰突然伸手，擦掉他嘴角沾着的糖屑——动作快得像投篮，等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经触到对方的皮肤，凉得像块浸在溪水里的玉。

　　“谢……谢谢。”江宴猛地后退半寸，撞到身后的药柜，玻璃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串慌乱的心跳。

　　顾识辰的膝盖还在疼，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他看着江宴把沾血的纱布扔进垃圾桶，动作轻得像在埋葬什么秘密，突然觉得这道伤口摔得很值——至少能看见对方为自己慌乱的样子，像把藏了很久的钥匙，终于捅开了心里那把锁。

　　离开医务室时，江宴把自己的画板包塞给他：“背着吧，省得走路晃。”顾识辰接过时，发现里面的速写本露了页出来，上面画着个咧嘴笑的少年，膝盖上缠着纱布，旁边写着“笨蛋”，字迹却软乎乎的，像在撒娇。

　　顾栀在香樟树下堵到他们时，手里举着两张游乐园的票。“卢惜说旋转木马晚上会亮灯！”小姑娘晃着江宴的胳膊，马尾辫扫过对方的手腕，“江宴哥哥跟我们一起去嘛！”

　　江宴的目光落在顾识辰的膝盖上：“你的伤……”

　　“早好了！”顾识辰拍了拍膝盖，故意跳了两下，“再说有你扶着怕什么。”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耳尖烫得像被阳光晒过。

　　旋转木马上，顾识辰看着江宴被彩灯照亮的侧脸，突然觉得对方比所有木马都好看。江宴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时正好撞进他眼里，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缠成一团，像两株绕着生长的常春藤。

　　鬼屋探险时，顾识辰故意把江宴往自己这边拽。黑暗里，他感觉对方的指尖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力道大得像要嵌进布料里。突然窜出来的假鬼吓得江宴闷哼一声，顾识辰顺势把他往怀里带，闻到的薄荷味混着对方的心跳，像杯加了冰的朗姆酒，烈得让人发晕。

　　“怕了？”他在江宴耳边低语，热气吹得对方的耳尖瞬间泛红。

　　“才没有。”江宴推开他，却在转身时被台阶绊倒，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顾识辰低头时，看见对方的睫毛上沾着点水汽，像刚下过雨的清晨。

　　离开游乐园时，卢惜偷偷拽了拽顾栀的衣角，两个小姑娘故意走在前面，把空间留给身后的人。江宴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装着枚银戒指，戒面是片镂空的香樟叶。

　　“上次去你家，看见门口的香樟树……”江宴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风吹得发颤，“我妈说，香樟叶的形状，像两只手牵在一起。”

　　顾识辰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想起江宴画里的两个少年，想起电影票根上的折痕，想起医务室里那枚薄荷糖——原来所有的细节，早就藏着不宣的秘密。

　　他接过戒指时，发现内侧刻着两个极小的字母：JY。

　　“那我的呢？”他故意逗他，指尖却在对方的掌心反复摩挲。

　　江宴从自己的无名指上摘下枚同款戒指，内侧刻着GS：“早就给你备好了。”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香樟叶的影子落在戒指上，像给秘密盖了个温柔的邮戳。顾识辰突然想起开学那天，江宴弯腰捡笔时，白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阴影，原来从那时起，有些故事就已经悄悄开始了。

　　五、晚自习后的路灯

　　物理竞赛成绩公布那天，顾识辰和江宴并列一等奖。王老师在班会课上表扬他们时，顾识辰的目光总往江宴那边飘，看见对方的课本上画着两个举奖杯的小人，其中一个的球衣号码被涂成了金色。

　　放学铃响后，顾识宇和云舒站在三班门口。大哥手里举着两罐冰镇可乐，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顿了顿，突然笑了：“回家庆祝？我妈炖了排骨。”

　　顾栀从一班冲出来，手里晃着卢惜送的星星瓶：“二哥！江宴哥哥！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江宴看着顾识辰的膝盖：“还是回家吧，医生说不能吃冰的。”他的语气自然得像说过千百遍，顾识辰突然觉得，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比拿奖还要甜。

　　回家的路上，路灯把他们的影子切成一段段。顾识辰看见江宴的书包上挂着那两枚票根，和自己送的向日葵徽章别在一起，像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小太阳。

　　“下周去看画展吗？”江宴突然问，声音被晚风吹得很轻，“有梵高的真迹。”

　　顾识辰想起那幅向日葵：“好啊，不过这次换我给你当模特。”

　　江宴的脚步顿了顿，转头时眼里的光比路灯还要亮：“就画你投篮的样子，要逆光的。”

　　走到巷口时，顾识辰突然抱住江宴，下巴抵在对方的发顶，闻到的薄荷味里混着点樟树香，像被阳光晒过的被子。“江宴，”他的声音有点发紧，“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江宴的肩膀僵了僵，随即转过身，踮起脚在他嘴角啄了一下，像片羽毛轻轻落下：“不是好像。”他的指尖碰过顾识辰的戒指，“是很喜欢。”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叠成一团，像幅被揉皱又抚平的速写。顾识辰看着江宴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这个夏天格外长，长到能装下所有的秘密和喜欢——从开学那天的蝉鸣，到此刻晚风中的心跳，每一个瞬间都像被精心收藏的画，在记忆里闪着永不褪色的光。

　　江宴的速写本从书包里滑出来，顾识辰捡起来时，看见最后一页画着两只手，无名指上戴着同款戒指，手背上分别写着“17”和“JY”，背景是片无尽的星空，星星的形状，像极了他们初见那天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