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风》木辛羽函

3、夏夜晚风与少年3

　　数学测验成绩发下来那天，天空飘着细碎的雨。顾识辰捏着试卷的指尖微微发颤，鲜红的“78”分像道彩虹，在灰蒙蒙的天光里闪着亮。他转头看向江宴，对方的试卷上画着个比上次更大的笑脸，铅笔勾勒的弧线里还填了点淡淡的橘色，像偷藏了片夕阳。

　　“厉害啊。”江宴的目光落在他的试卷上，指尖点过最后一道附加题，“这道题的辅助线画得比我还巧。”

　　顾识辰的耳尖有点烫，把试卷往抽屉里塞：“还不是你教得好。”他想起昨晚挑灯刷题时，江宴发来的十几条解题语音，每一条都带着电流的沙沙声，像趴在耳边讲的悄悄话。

　　王老师在讲台上公布平均分，提到顾识辰时特意顿了顿：“进步很大，值得表扬。”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顾识辰下意识地往江宴那边靠了靠，闻到对方身上的薄荷味混着雨水的潮气，突然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下课铃响时，雨已经停了。顾识辰看见窗外的天空挂着道淡淡的彩虹，一端搭在操场的篮球架上，另一端好像就落在他们的课桌上。他从书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周末买的糖醋排骨优惠券，昨天特意去食堂问过，凭着券能换两大份。

　　“这个给你。”他把信封往江宴手里塞，“说好的请你吃排骨。”

　　江宴捏着信封的边角，指尖在“糖醋排骨”四个字上轻轻摩挲：“中午就去？”

　　“嗯。”顾识辰点头时，看见对方的嘴角悄悄扬起，像被彩虹染了色。

　　食堂的糖醋排骨炖得酥烂，酱汁裹着肉香在空气里漫开。顾识辰把自己餐盘里的排骨往江宴碗里拨，突然发现对方今天没把青菜夹过来，反而小口小口吃着，像只学着接受新食物的小兔子。

　　“你不是不爱吃青菜吗？”

　　江宴咽下嘴里的菜，耳尖泛着浅红：“我妈说，总挑食不好。”他顿了顿，把碗里最大的一块排骨夹给他，“这个给你，补补脑子。”

　　顾识辰咬着排骨笑出声，酱汁沾在嘴角也没察觉。江宴递过来的湿巾擦过他的唇角时，指尖的温度像春日的阳光，暖得他心里发慌。

　　周三下午的美术课，老师让大家画“最熟悉的人”。顾识辰拿着画笔在纸上戳了半天，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篮球。他偷瞄江宴的画纸，看见上面已经勾勒出个少年的背影，穿着17号球衣，右手举着篮球，左手插在裤袋里，连球鞋上的污渍都画得清清楚楚。

　　“这是……”

　　“随便画画。”江宴往画纸上抹了点浅棕色，给球衣的号码描了道阴影，“上周看你打球时，你就是这个姿势。”

　　顾识辰凑得更近了，闻到画纸散发的松节油味里混着点桂花糕的甜香——是上周一起买的那盒，江宴说留了两块当零食。他看见画中人的发梢沾着点金色，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

　　“头发不是这个颜色。”他忍不住嘀咕。

　　江宴的笔顿了顿，在发梢又叠了层浅黑：“逆光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画里的人。

　　美术老师走过来巡视，看见江宴的画时眼睛亮了亮：“动态抓得很好，尤其是这个插兜的细节，很传神。”她转向顾识辰，目光在他的篮球上停了停，“可以多观察身边的人，比如你的同桌。”

　　顾识辰的脸有点红，赶紧拿起画笔，在篮球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速写本，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江宴”两个字。画完才发现，那两个字的笔画里，不知不觉沾了点对方常用的浅蓝色。

　　放学前，江宴把画纸叠成小方块塞进他手里。顾识辰捏着那片薄薄的纸，感觉像揣了块发烫的小太阳。走到操场时，他忍不住拆开来看，发现画中人的球鞋底下藏着个极小的签名，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字母——JY&GS，像两只手悄悄牵在了一起。

　　顾识宇在图书馆堵到他们时，顾识辰正趴在桌上睡觉，口水差点沾到江宴的速写本。大哥敲了敲桌面，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听说某人数学考了78？”

　　顾识辰猛地抬头，看见江宴把速写本往抽屉里塞，封面上露出半只画了一半的篮球。他赶紧把话题岔开：“哥你怎么来了？”

　　“给你们送这个。”顾识宇放下两本物理竞赛题，目光在江宴泛红的耳尖上顿了顿，“王老师说，你们俩可以组队参加下个月的竞赛。”

　　江宴翻开竞赛题，指尖在某道题的解法上停了停：“这道题用微分方程更简单。”

　　“英雄所见略同。”顾识宇推了推眼镜，突然说，“周六下午有个物理讲座，在阶梯教室，你们要不要来？”

　　顾识辰正想找借口拒绝，江宴已经点了头：“好啊。”他转头看过来，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像藏了颗星星。

　　讲座那天，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顾识辰缩在角落打盹，头不知不觉靠在了江宴的肩膀上。对方的肩膀很窄，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像只轻轻摇晃的小船。他闻到江宴口袋里露出的薄荷糖纸味，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弯腰捡笔的样子，白衬衫的领口松着两颗扣子，锁骨的阴影像幅淡淡的水墨画。

　　“醒醒。”江宴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到互动环节了。”

　　顾识辰抬头时，正好对上主持人的目光：“那位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屏幕上的物理题像串乱码，他张了张嘴，听见江宴在耳边低声说：“用动量守恒，把碰撞时间拆成三段。”

　　他凭着这两句提示竟然答得八九不离十，下台时被顾识宇拍了拍后背：“可以啊，没白睡。”

　　走出阶梯教室时，夕阳正把走廊的玻璃窗染成金红色。江宴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给他：“清醒清醒。”

　　顾识辰含着糖，感觉清凉的甜味从舌尖漫到心底。他看见江宴的指尖沾着点墨渍，是刚才写解题步骤时蹭到的，像只不小心沾了颜料的小蝴蝶。

　　“你的手……”

　　江宴低头看了看，从书包里掏湿巾时，不小心带出张画纸。顾识辰捡起来，发现上面画着阶梯教室的角落，一个少年趴在另一个少年的肩膀上，嘴角还挂着点可疑的水渍，背景是夕阳染红的窗户，像幅偷来的时光剪影。

　　校篮球赛决赛那天，顾识辰的球衣号码被别反了。他站在场上系鞋带时，看见江宴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手里举着速写本，镜头似的目光牢牢锁着他。看台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顾识辰抬头，发现顾栀正举着块牌子，上面写着“二哥加油！江宴哥哥快看！”，卢惜站在旁边，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裁判吹哨时，顾识辰突然有点紧张。他运着球往篮下冲，眼角的余光瞥见江宴的笔尖在纸上飞快移动，突然想起对方说过，运动的姿态最难画，要抓住肌肉绷紧的瞬间。

　　第三个进球后，他往观众席看了眼，正好对上江宴的目光。对方比了个口型，好像在说“加油”，指尖还在速写本上敲了敲，像在给他打节拍。顾识辰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转身又投进一个三分球。

　　中场休息时，顾识辰满头大汗地跑下场，江宴递过来的冰镇汽水带着熟悉的柠檬味。他仰头喝着，看见对方正用纸巾擦他刚才滴在速写本上的汗渍，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什么珍贵的画。

　　“画好了吗？”

　　江宴把速写本往他怀里塞：“自己看。”

　　画纸上的少年在球场上跳跃、奔跑，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风的形状。最后一页画着个特写，是他投篮时绷紧的小臂，肌肉线条被夕阳描成了金色，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像拉满的弓弦，藏着整个夏天的力量。”

　　决赛结束时，他们班以两分险胜。顾识辰抱着奖杯往观众席跑，在台阶上差点绊倒，江宴伸手扶住他的腰，指尖的温度透过湿透的球衣传过来，像道微弱的电流。

　　“恭喜。”江宴的声音有点发紧，目光落在他沾着草屑的球鞋上。

　　顾识辰把奖杯往他怀里塞：“给你当画架。”

　　江宴抱着奖杯笑了，这次的笑容很明显，嘴角弯成好看的弧线，像把盛着星光的小勺子。顾识辰突然觉得，比赢了比赛更让人开心的，是看见他笑起来的样子。

　　晚自习放学时，晚风带着樟树的清香漫进教室。顾识辰帮江宴收拾画具，发现对方的颜料盒里多了种新的黄色，像向日葵的花瓣。他想起画展那天说的话，突然有点期待。

　　“你的向日葵画好了吗？”

　　江宴把颜料盒放进画板包：“还没，在等合适的光。”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窗外，“听说今晚有萤火虫，在操场后面的树林里。”

　　顾识辰的心跳漏了一拍：“去看看？”

　　“嗯。”

　　树林里的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草丛间跳着舞。江宴打开画板，借着手机的光开始调色，笔尖蘸着的黄色在画纸上晕开，像滴落在黑夜的阳光。顾识辰坐在旁边看，发现他画的不是单独的向日葵，而是片花田，花田中央站着两个少年，一个举着篮球，一个抱着画板，影子在月光下交叠成心形。

　　“这是……”

　　“我们。”江宴的声音很轻，被晚风卷着飘过来，“等画干了，就送给你。”

　　顾识辰的指尖碰过画纸的边缘，感觉比奖杯还烫。他看见江宴的睫毛上落着点月光，像沾了层碎银，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弯腰捡笔的样子，白衬衫的领口松着，锁骨的阴影里好像就藏着此刻的风。

　　“江宴。”他忍不住喊了一声。

　　“嗯？”

　　“没什么。”顾识辰摇摇头，看见对方的画笔下，两个少年的手悄悄牵在了一起。

　　夜风穿过树林，带着夏末最后一点热意。顾识辰看着江宴低头画画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像萤火虫一样，快要忍不住飞出来了。他想告诉对方，每次闻到薄荷味就会心跳加速，看到画纸上的17号就会偷偷傻笑，甚至连食堂的青菜，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

　　江宴突然停下笔，抬头时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晃了晃，像两株靠得很近的向日葵，根须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缠在了一起。

　　“顾识辰。”江宴的声音带着点颤，“下周六……”

　　“去看电影吗？”顾识辰抢在他前面开口，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江宴愣住了，随即用力点头，眼里的光比萤火虫还亮：“好。”

　　离开树林时，顾识辰看见江宴的画板包上沾了片樟树叶子，和第一次在走廊里捡到的那片很像，只是更绿些，像藏了整个夏天的秘密。他伸手替对方摘下来，指尖不小心碰到画板包的拉链，听见里面传来纸页翻动的轻响，像有无数个画着17号的少年，在晚风里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