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被锁住的校门 ...
-
凌晨四点,云舒是被铁链拖地的声音惊醒的。
她猛地坐起来,窗外的月光正斜斜切进房间,照在枕头下的锦囊上。蓝色绸缎泛着冷光,里面的干桂花不知何时漏了出来,在床单上撒成一小片金黄,像被揉碎的星星。
楼下传来爸爸的呵斥声,混着铁链碰撞的脆响。云舒光着脚跑到窗边,看见爸爸正用铁链锁大门,妈妈举着手机照明,屏幕的光映在他们脸上,像两尊阴沉的石像。
“锁结实点!别让那丫头跑了!”妈妈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狠,“明天王经理一早就来接人,我看她还怎么去学校!”
云舒的手指瞬间攥紧窗框,木头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她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时,显示着顾识宇昨晚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晚安,明天给你带敦煌壁画的书签。”
指尖在屏幕上颤抖着,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楼下的锁舌“咔哒”扣上的瞬间,她突然想起博物馆里那匹三彩马——它被永远锁在展柜里,再华丽的纹饰,也跑不出那方玻璃天地。
天快亮时,云舒听见云磊在门外哼歌。那是首幼稚的童谣,他却唱得格外得意,像在宣告某种胜利。她悄悄挪到门边,透过门缝看见云磊正把玩着一把铜钥匙,钥匙链上挂着只小篮球,是爸爸昨天刚给他买的。
“姐,你别想跑啦!”云磊突然把脸贴在门板上,眼睛在门缝里闪着狡黠的光,“爸把钥匙藏在鞋柜最上面的盒子里,你找不到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云舒却像被钉在原地。原来有些伤害,从来都不是来自陌生人,而是披着亲情外衣的钝刀,一下下割得人喘不过气。
她转身爬上窗台,老旧的木窗吱呀作响,像在发出最后的警告。楼下车棚里停着辆生锈的自行车,是爸爸年轻时骑过的,车胎早就瘪了,车把却还倔强地指着巷口的方向。
云舒的目光落在手腕的银铃上,晨光里,铃铛晃出细碎的光。她突然想起顾识宇说过的话——“别让别人的乌云,遮住你的太阳”,手指猛地扣住窗框,用力往外推。
窗户开了条缝,冷风灌进来,带着老槐树的清香。她缩着身子钻出去,三楼的高度让双腿发软,却还是死死抓住墙外的排水管,一步一步往下挪。铁锈蹭破了手心,渗出血珠,混着露水的凉,像某种清醒的刺痛。
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疼得她差点喊出声。巷口的老槐树下空无一人,只有卖豆浆的老爷爷推着车经过,铃铛声在晨雾里显得格外孤单。
“丫头,怎么从墙上跳下来了?”老爷爷停下车子,眼里满是惊讶,“顾小子刚还在这儿等你呢,说你要是没来,就去你家看看。”
云舒的心脏猛地一跳,刚想说话,就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自行车铃声。顾识宇穿着白衬衫,车把上挂着个纸袋,晨光透过他的发梢,在地上投下晃动的金斑。
“云舒?”他的声音突然拔高,跳下车时差点被车链绊倒,“你怎么……”
目光落在她渗血的手心和沾着灰尘的校服上,他的脸色瞬间沉下去。没等云舒开口,他突然转身往她家单元楼跑,白衬衫的衣角在晨雾里划出锋利的弧度。
“别去!”云舒拽住他的胳膊,指尖的血蹭在他的袖子上,像朵突兀的红玫瑰,“他们锁了门,你进不去的。”
顾识宇的手指僵在半空,转身时,她看见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晨雾打湿的星火。“他们把你锁起来了?”他的声音发哑,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疼吗?”
云舒摇摇头,眼泪却突然涌出来。她看着他袖子上的血迹,突然想起博物馆里的青铜器——原来有些伤痕,反而能让某些东西变得更清晰,比如藏在平静表面下的真心。
“去学校。”顾识宇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颤,“我们去学校找周老师,他会有办法的。”
自行车穿过晨雾时,云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正在慢慢舒展。顾识宇骑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她,像怕她突然消失。车把上的纸袋晃悠着,里面露出半张书签,画着反弹琵琶的飞天,裙摆飘得像朵云。
“这个给你。”他突然停下车,从纸袋里拿出个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手心,“是草莓味的,卢惜说女孩子都喜欢这个味道。”
云舒看着创可贴包装上的卡通图案,突然笑了。晨雾里,他的白衬衫沾着她的血迹,却依旧干净得像片雪,让她想起敦煌壁画里的飞天,哪怕历经千年风沙,依然带着向上的力量。
到学校时,校门还没开。卢惜和顾栀正蹲在门卫室旁边吃包子,看见他们过来,立刻蹦起来:“你们可算来了!周老师说今天要……”话没说完,就看见云舒膝盖上的灰和顾识宇袖子上的血,“怎么回事?你们打架了?”
“云舒家里……”顾识宇刚想解释,就被云舒拉住。她摇摇头,声音很轻:“先别说这个,周老师来了吗?”
“在办公室呢。”顾栀往教学楼的方向指了指,突然压低声音,“对了,我二哥和江宴哥也来了,说要跟周老师谈助学金的事。”
话音刚落,就看见顾识辰和江宴从办公楼走出来。顾识辰手里拿着份文件,江宴替他拢着被风吹乱的围巾,两人的肩膀轻轻挨着,像幅安静的水墨画。
“二舅说助学金的事有点麻烦。”顾识辰的目光落在云舒的手心,眉头微微皱起,“需要监护人签字,你爸妈……”
“他们不会签的。”云舒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他们想让我去电子厂上班。”
江宴突然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春风:“我爸认识教育局的领导,或许可以特事特办。”他看了顾识辰一眼,眼里带着鼓励的光,“我们再去试试。”
顾识辰点点头,把文件递给顾识宇:“这是我整理的材料,你先拿给周老师看看。”转身时,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江宴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两人都顿了顿,却没像往常那样缩回手。
云舒看着他们并肩走进办公楼的背影,突然想起卢惜说的话——原来有些守护,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像这样,在你需要的时候,悄悄站到你身边。
上课铃响时,周老师拿着助学金申请表走过来,脸色有些凝重:“云舒同学,按规定确实需要监护人签字……”
“周老师,我可以签吗?”顾识宇突然开口,指尖攥着那份材料,指节泛白,“我爸是社区书记,或许可以担保。”
“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江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和顾识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我已经跟教育局的领导打过电话,他们说可以特殊处理,由学校和社区共同担保。”
顾识辰把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递过来:“这是教育局的批复,只要你同意,现在就可以签字。”
云舒看着文件上的红章,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热。她接过笔时,指尖的创可贴蹭过纸张,草莓味的香气漫开来,像颗小小的糖,甜得人心头发颤。
“谢谢你们。”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里。
顾识宇笑了笑,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腕,银铃叮铃响了一声:“谢什么,我们是同学啊。”
卢惜突然凑过来,手里拿着个小蛋糕:“看!顾栀给你买的!庆祝你可以继续上学!”
顾栀在旁边红了脸,踢了踢卢惜的脚:“明明是你非要买的!”
阳光透过教学楼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脸上,像撒了把金粉。云舒看着眼前的笑脸,突然觉得那些被锁住的门、被扔掉的书,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尘埃——因为总有人,会为你推开一扇窗,递来一束光。
中午去食堂吃饭时,顾识宇非要给云舒买份红烧肉。餐盘放在桌上时,他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这个给你。”
是枚书签,敦煌飞天的图案,反弹琵琶的姿态栩栩如生。背面刻着行小字,是他的字迹:“愿你如飞天,自在如风。”
云舒的指尖摩挲着那行字,突然想起博物馆里的三彩马。原来有些枷锁,是锁不住向往自由的心的,就像这枚书签上的飞天,哪怕只是薄薄一片,也带着冲破束缚的力量。
“下午的历史课要讲敦煌壁画。”顾识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阳光,“我把《敦煌壁画全集》带来了,放学给你看。”
云舒点点头,咬了口红烧肉,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她看着顾识宇把自己碗里的肉都夹给她,突然想起早上从墙上跳下来时看到的景象——老槐树的枝桠哪怕被风吹得再弯,也始终朝着阳光的方向。
放学时,云舒刚走出教学楼,就看见妈妈和王经理站在校门口。妈妈手里拿着个行李袋,王经理叼着烟,眼神像钩子似的刮过她的校服,让人浑身发毛。
“云舒!跟我走!”妈妈冲过来就要拉她的胳膊,“王经理说给你留了最好的岗位,去晚了就没了!”
“我不去!”云舒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进顾识宇怀里。他的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膀,声音冷得像冰:“阿姨,请你放尊重些。”
“你个野小子少管闲事!”王经理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这是我们家的家事!”
“强迫未成年人辍学打工,不是家事,是违法。”顾识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和江宴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份文件,“这是教育局的通知,如果你再逼迫云舒同学,我们会报警。”
王经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抓着妈妈的胳膊就往校外走:“晦气!这破事我不管了!”
妈妈还在撒泼打滚,却被保安架住。她的咒骂声像针似的扎过来,云舒却觉得异常平静,因为她知道,自己再也不用被这些声音困住了。
顾识宇的手始终扶着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传过来,像团小小的火。云舒转过身,看见他眼里的光,像敦煌壁画里的星辰,亮得让人安心。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今天骑慢点,带你看夕阳。”
自行车穿过铺满落叶的街道时,云舒坐在后座,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飞天书签。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交缠的丝带,再也不会被轻易剪断。
“你看那边。”顾识宇突然放慢车速,指着天边的晚霞,“像不像敦煌壁画里的颜色?”
云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晚霞红得像火焰,紫得像葡萄,像被谁打翻了颜料盘,绚烂得让人睁不开眼。她突然想起他说的话——“等你考上师范大学,我们就去敦煌”,原来有些约定,真的能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对抗风雨的力量。
走到老槐树下时,云舒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个东西,塞进顾识宇手里:“这个给你。”是个小小的香囊,用她校服上的布料做的,里面装着从锦囊里倒出来的干桂花。
“我自己缝的,”她的声音有点发紧,“针脚不太好,别嫌弃。”
顾识宇捏着香囊,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他突然伸手把云舒揽进怀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云舒,”他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以后有我在,再也没人能逼你做不想做的事了。”
晚霞把两人的影子拥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云舒靠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像打鼓似的,和自己的心跳慢慢重合。手腕上的银铃轻轻晃着,叮铃叮铃的,像在唱首甜甜的歌。
回家时,爸爸已经把大门的锁拆了。他坐在沙发上抽烟,妈妈红着眼圈在厨房做饭,云磊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却没有了往日的火药味。
云舒走进房间,把飞天书签夹进《资治通鉴》里。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书桌上的香囊上,布料上的桂花图案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识宇发来的消息:“睡了吗?明天给你带《敦煌壁画全集》,里面有张飞天的海报,给你贴在墙上。”
云舒回复:“还没,刚到家。谢谢你的书签,很好看。”
“不客气。晚安。”
她看着那两个字,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书签上,飞天的裙摆仿佛在轻轻飘动,像在说“别怕,往前飞”。
云舒把书签贴在床头的墙上,月光下,反弹琵琶的飞天带着向上的力量,像颗小小的太阳,驱散了所有的阴霾。手腕上的银铃轻轻晃了一下,叮铃一声,像在说“好梦”。她闭上眼睛,仿佛已经听见了敦煌的风沙声,那是自由的声音,是属于她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