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赴旧青》槐序MIDSUM

7、以旧青为名的夏

　　暴雨冲刷过的城市，空气清冽得像刚出窑的琉璃，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草木舒展的潮湿芬芳。
　　林槐桉一边擦拭着刚洗过的头发，一边走向阳台，夜风带着些许湿润的气息，拂过发梢，隔壁阳台在灯光的映照下，投射出一个影子，
　　“老江，你再不去洗个热水澡，小心感冒哦”
　　江叙青也换好了干净衣服，但是身上隐隐约约还带着潮湿的气息，
　　“知道的，你看微信了吗？”
　　“没有诶，手机在房间充电”
　　江叙青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递给她，一条群通知映入眼帘，
　　“校庆返校？”
　　“对，100周年，一中邀请了往届的全体学生返校参加校庆，虽然说是全体学生，但最后能来的怕也是少数，不过……”
　　他垂下身子，指尖点开另一个群聊，那是他们那一届的大群，
　　“你熟悉的那些同学朋友，这次都会来”
　　“那我也要去，不过老江你这返不返校差别也不大”

　　校庆那日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将一中校园那些熟悉的红砖墙、老槐树的枝叶，照得闪闪发亮，几乎有些晃眼。校门口悬挂着醒目的红色横幅——“热烈欢迎历届校友荣归母校”。
　　林槐桉站在校门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带子。
　　“安安！”
　　人群里，不少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脸上都带着时光打磨过的痕迹，眼神却闪烁着久违的雀跃。最惹眼的，是他们身上那或新或旧、却都熨帖地穿着的蓝白校服。有人微微发福，校服扣子绷得有些紧；有人身姿挺拔，校服穿得依旧清爽利落；还有人小心地抚平衣角的褶皱，仿佛在整理一段失而复得的珍宝。那些熟悉的颜色，像一道道穿越时光的符咒，瞬间将所有人拉回了那个蝉鸣聒噪、试卷纷飞的夏天。
　　“安安，你又不好好穿校服了”
　　“得了吧，荀祈，你看她高中的时候有好好穿过吗，更别说现在了”
　　“叙青呢？”
　　“哦，刚好像看见他往办公楼那边去了，说教师大会还没完，”
　　“那我们去哪啊现在？”
　　“不如”
　　林槐桉望向远处的一栋教学楼，
　　“回原来班上看看”
　　校园主干道两旁高大的梧桐树荫浓密，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跳跃的光斑。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映着天光云影。熟悉的操场，熟悉的实验楼，熟悉的公告栏……每一处都像一把钥匙，轻
　　易就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鲜活而汹涌，带着一丝时光发酵后的微醺感。
　　文二班的教室在三楼走廊的尽头。门框上方那块小小的、写着“高二（文二）”的班牌，在岁月侵蚀下，字迹已有些模糊斑驳。推开门，时光的尘埃仿佛被惊动，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束里无声飞舞。桌椅的布局依稀还是旧时模样，只是更显陈旧。黑板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残留着上一届学生用彩色粉笔画的、尚未完全擦掉的涂鸦。空气里沉淀着木头、纸张和阳光晒过灰尘的特气味。
　　林槐桉望着这个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空间，看着墙上的高考倒计时，找到了自己当初的桌子，指尖轻拂着桌上老旧的划痕，忽的，风吹动后门，发出声响，她回眸望去，这一次的后门处空空荡荡，自从分科后，她被分到了文二班，而江叙青则分到了理一班，原以为他们的缘分可能就此淡去，可分班后的那一天晚自习，后门处突然传来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晚风摆弄着少年的发丝，在他的身后荡漾开来盛大的晚霞，那时的他就站在那，笑着望向自己。此后，江叙青总是从她们班的后门探出头来找她，或是随意地与她闲聊，或是给她送一些零食笔记，那时的林槐桉只要一听到后门发出声响，就会回头，因为她知道在那里会有一个人带着贯穿四季的风在等她。

　　“卢老师！”
　　直到听见身旁好友们的声音她才回头，就看到了自己高中的数学老师，此时站在她们面前，岁月的流逝在老师的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老师的鬓角早已攀上白色，可望向自己的目光依旧和蔼，
　　“我一听说你们几个回来了，就知道你们会来这”
　　年近六十的小老头，此时眉眼弯弯地望着她们笑，最后目光停留在了林槐桉的身上，
　　“林槐桉啊，上大学后数学还考个位数吗？”
　　作为当时最让他老人家头疼的人物之一，林槐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自己当初的数学也是打破了学校记录的，一张全是多选的卷子，选到部分答案就可以得分了，自己硬生生考了个个位数，当时还被江叙青嘲笑
　　“这一定是你自己认真做的，不然蒙的话还能多对几个”
　　林槐桉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
　　“老卢，您可别小瞧我啊，我高考的时候还是考了一百一十多分呢”
　　“是是是，那一百来分还得多亏了我们班江叙青那个孩子天天给你辅导呢”
　　自从自己考个位数后，江叙青便开始辅导她的数学，写得工工整整的笔迹给她，她的每一道错题江叙青都整理好给她讲清楚，想到此林槐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却又转瞬而逝。
　　“哦对了，那张试卷我还保存着呢”
　　卢老师从文件夹里拿出了那张早已泛黄褪色的试卷，上面是惨不忍睹的分数，还有写满了的解析，
　　“我记得，这些都是老江写的”
　　林槐桉的指尖触碰到那些文字，红笔书写的解析，在此刻也透出几分炽热的温度。

　　黄昏时分，她漫无目的地在熟悉的校园里走着，不知不觉，脚步被一种无形的牵引力，带向了那个记忆深处最温柔、也最酸涩的角落——操场尽头，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
　　正是盛夏，老槐树正值花期。浓密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大绿伞，缀满了一串串洁白如雪的槐花。
　　微风吹过，细碎的花瓣簌簌飘落，带着清甜的香气，在阳光下纷飞如雪。树下，几个穿着崭新校服的高三女生正叽叽喳喳地忙碌着。她们手里拿着各种颜色的许愿牌，彩色的丝线在阳光下跳跃。
　　“哎呀，这个树枝好高啊！够不着！”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踮着脚，努力伸长手臂，想把一块写着心愿的木牌挂到一根粗壮的横枝上，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木牌在她指尖摇晃，随时可能掉落。林槐枝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女孩们青春洋溢的脸庞，带着对未来纯粹的憧憬和一点紧张，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她记得，高考前，她也曾和荀祈一起，偷偷跑到这棵树下，笨拙地爬上树，将写着“考上心仪大学”和“和最好的朋友永远在一起”的许愿牌，挂在高高的枝头。
　　“我来吧。”
　　女孩们惊讶地回头，看到这个陌生姐姐，却也反应过来这是校庆返校的毕业生。
　　林槐桉对她们笑了笑，指了指那根高枝：
　　“我以前也挂过，这里位置最好，阳光和风都能照拂到。”
　　她脱下略显累赘的薄外套，递给那个拿着牌子的女生。没有犹豫，她像当年一样，双手抓住粗糙的树干，脚下用力一蹬，动作带着久违却并未完全生疏的利落，灵巧地攀了上去。树皮摩擦着掌心，带来微微的刺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悸动。她稳稳地坐在那根粗壮的横枝上，枝叶间漏下的阳光斑驳地洒在她身上，洁白的槐花落在她的发间和肩头。
　　“姐姐，给你！”
　　树下的女生仰着脸，兴奋地将许愿牌递上来。
　　林槐桉俯身接过那块系着红丝带的木牌。指尖触碰到微凉的木牌，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愿得偿所愿，不负青春。”
　　她抬头，目光扫过更高处那些层层叠叠、被风雨阳光浸染成深褐色的旧木牌。十年光阴，多少心愿在此沉寂、生根，或被风吹散？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郑，将这块崭新的木牌，高高举起，稳稳地挂在了阳光最眷顾的那根枝桠上。红丝带在风中轻轻飘荡，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就在她挂好木牌，准备低头对树下的女孩们说话时，一阵清冽的夏风毫无预兆地拂过。头顶浓密的槐树冠叶发出哗啦啦的轻响，如同无数细碎的低语。风掀起层层叠叠的绿叶，卷起一片雪白的槐花雨，簌簌飘落。
　　风过林隙，枝叶摇曳，光影流转。
　　“槐桉！”
　　就在那树叶与洁白花朵被风吹开的罅隙间，林槐桉低垂的目光，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里。树下的石板小径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江叙青。
　　他来了。他没有穿教师的衬衫，而是换上了一身簇新的、蓝白相间的一中校服。宽大的校服套在他挺拔颀长的身躯上，竟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奇异地洗去了几分岁月赋予的沉稳，显出一种清隽的少年感。阳光穿过摇曳的枝叶，落在他身上，跳跃的光斑在他肩头、发梢流淌。他微微仰着头，目光穿透纷扬飘落的花雨，穿过绿叶的缝隙，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坐在高枝上的她。
　　四目，在簌簌飘落的槐花雪中，在摇曳的光影罅隙里，猝然相对。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风掠过树叶的声音，远处操场模糊的喧闹，所有声响都在瞬间退潮。世界寂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那无声交汇的目光。
　　他站在她青春的树下，穿着她记忆里的校服，仰望着她。镜片后的眼眸深邃如古井，却又清晰地映着此刻被阳光和槐花点缀的她。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探寻，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等待了漫长
　　时光终于得见的了然，和一种深沉得令人心悸的专注。
　　林槐桉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手里还残留着许愿牌微凉的触感，另一只手里，那张写满解析的试卷被她攥得死紧，硌着掌心。夏风带着槐花的清甜拂过她的脸颊，吹动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她看着树下
　　那个穿越了十年光阴、穿着校服、仰望着她的男人。
　　十年前那个在晚霞里塞给她试卷、在暴雨中为她湿透半边肩膀的少年，与眼前这个目光深沉的男人，身影在飘飞的槐花中完美地叠、融合。试卷背面无声的语句，还有此刻这穿越了时光罅隙、清晰得令人窒息的对视……所有被掩埋、被岁月尘封的瞬间，都在这一刹那，裹挟着槐花的香气和阳光的温度，轰然炸开！
　　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林槐枝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呼啸，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灼热感，直冲头顶。
　　她要把这些写下来。
　　把那些在函数符号背面沉默盛放的诗句写下来。
　　把那个在暴雨中为她撑起一片倾斜天空的少年写下来。
　　把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心跳、误读的目光、湿透的肩膀和此刻树下这令人心颤的逢……通通写下来！
　　把林槐桉和江叙青，这十年兜转、从未真正离散的夏天，写进永恒的故事里！
　　阳光穿透叶隙，落在她骤然明亮的眼底，也将过往的情愫在此刻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