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赴旧青》槐序MIDSUM

5、槐花夏誓

　　飘窗的软垫上，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映着她有些失焦的眼。新书签售的喧嚣早已退潮，只留下指尖残留的油墨微香，和一种更深沉的、被某种无形之物抽空后的倦怠。
　　手机里一个已经好久没有动静的群聊，弹出了新的消息，那是他们高中未分班前的同学群，一张电子请帖被发到了群里，
　　“安安，你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吗，班长竟然要结婚了？！”
　　高中时期的班长已经迈入了人生的里一个阶段，而他的伴侣正是和他在高中认识相互陪伴了十年的另一位高中同学，林槐桉一边和荀祈感慨着青春校园恋爱的轰轰烈烈，一边查看群里老同学们的祝福与起哄，忽然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来自江叙青
　　【你后天要去参加婚礼吗？】
　　【嗯嗯，去的，毕竟是班长爱情长跑的美好结局啊】
　　【那一起不？】
　　【okok】
　　当天，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泼洒在城市上空。流光溢彩的霓虹是这墨色缎面上不甘寂寞的碎钻，喧闹地切割着寂静。顶层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铺陈开来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与昂贵香氛交织的空气里发酵，酿出一种热烈。
　　林槐桉望着台上的新娘，裙摆如星辰散开光晕，她身侧的爱人，此刻眼眸中盛满了她的剪影。江叙青就坐在她斜对面，隔着一张铺着雪白餐布的圆桌，和几个相熟的男同学低声交谈。他穿着熨帖挺括的浅灰色西装，镜片后的目光偶尔掠过喧嚣的人群，落在她身上时，便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沉静。
　　“安安，真好，他们的校园爱情是he的结局呢”
　　荀祈也是星星眼地望着台上的一对璧人，或许少女时代的女孩们或多或少地曾经对校园爱情也有过憧憬和向往，可高中大学的几年光阴，她们也见证无数对情侣的潦草的结局，原本悸动的心早已在岁月长河中失去了对青春恋爱的滤镜。
　　“诶！槐桉，你也别羡慕啊，要说当年啊，谁会不想到你和我们老江啊！”
　　一个喝大了的男同学调侃起了他们二人，引得周围昔日的同学起哄地应和了几句，
　　“是啊，我看刚才你们两还是一起来，怎么，这是要续上这段缘分了？”
　　“哈哈哈，你别说这两人高中时期那种甜法，哎哟～”
　　一句句带着善意调侃的话语，像密集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在林槐桉的心湖上，瞬间搅乱了平静。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对面那道目光变得更为沉凝，像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没有的事，你们别瞎说，我和老江啊，那也是多年的好友了”
　　众人的目光在她和江叙青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探究和一丝被冲淡了的兴味。
　　就在这片短暂的安静里，林槐桉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江叙青的动作。他原本搭在桌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那句“好友“出口时，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看她，只是端起面前那杯斟满的威士忌，仰头，喉结在灯下划出一道冷硬而流畅的弧线。琥珀色的液体迅速消失在他唇间，杯底地落回桌面，发出一声沉闷却清晰的“嗒”。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槐桉强装的镇定。
　　他放下空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镜片后的眼睛，那潭深水，骤然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沉寂。他沉默地站起身，动作并不突兀，甚至带着惯有的斯文，椅腿与光洁的地面摩擦，发出短促的轻响。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有个学校的电话”
　　颀长的身影径直穿过谈笑的人群，走向通往露天观景台的那扇玻璃门，像一尾沉默的鱼，无声地滑入了更深的夜色里。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室内的喧嚣。
　　婚礼不断的被推向高潮，林槐桉却依旧没有再见到江叙青，于是她推开沉的玻璃门，微凉的夜风立刻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吹散了室内的暖意与浊气，也吹得她裸露的肩臂瞬间起了一层细栗。巨大的露台空旷而寂静，城市的霓虹在脚下流淌成一条条光的河流。
　　江叙青就站在露台尽头的栏杆旁，背对着她。他微微倚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指间一点猩红的火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清俊的侧影，将他与远处璀璨的灯火隔开距离。晚风撩起他额前几缕不驯的发丝，拂过他微蹙的眉心，白衬衫的衣角被风鼓动，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脱束缚，融入这片无垠的夜色。
　　林槐桉的脚步顿在门口，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和淡淡烟草味的空气，一步步向他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发出清晰的叩响，敲打着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老江……”
　　她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你怎么……出来了？”
　　江叙青没有回头。他只是沉默地又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将烟蒂摁灭在栏杆上特意放置的灭烟沙盘里。那一点猩红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迅速被风吹散。他这才慢慢转过身。
　　月光和远处斑斓的灯火交织着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镜片后的眼睛，不再是平日里的温润或带着狡黠笑意的沉静，而是像蒙上了一层深秋的寒霜，幽暗得看不到底。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林槐桉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赤裸的审视和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疲惫。那目光穿透她精心描画的妆容和强撑的镇定，直抵她灵魂深处仓皇躲藏的核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在耳畔呜咽，城市遥远的车流声如同模糊的背景音。
　　半晌，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日还要低沉几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和直白的质询，清晰地切割开两人之间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纱：
　　“林槐桉。”
　　这三个字从他唇齿间碾磨出来，带着一种沉的、几乎能压垮人的力。
　　“在你心里，”
　　他微微向前倾身，靠近了一步，那股清冽又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我们真的只是朋友吗？”
　　每一个字，都像沉的鼓槌，狠狠敲击在林槐桉的心尖上。
　　“我们，难道不是吗？”

　　“江叙青！谁和你是朋友啊！”
　　蝉鸣声嘶力竭地撕扯着闷热的空气，伴随着少女有些许刺耳的嗓音，在篮球场上回响，那时十七岁的江叙青在联赛中刚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槐桉，那是你的朋友吗？好帅啊，你能有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幸运了！！”
　　十七岁的林槐桉穿着夏季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她手里那本诗集摊在膝盖上，半天没翻动一页。那时的她带着一股少年意气和青春期的别扭，听到那句“有这样的朋友太幸运了”，于是用一种刻意拔高、带着夸张嫌弃的语调
　　“喂！谁跟他是朋友啊？！江叙青就是个大笨蛋！只会做数学题的书呆子！”
　　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傲娇，清晰地穿透了球场的喧嚣，砸在刚刚跑过中线、准备回防的江叙青耳中。
　　场边的哄笑声更大了。江叙青停下脚步，循声望去。隔着半个球场的距离，隔着蒸腾的热浪和刺目
　　的阳光，他看到了她。一丝极浅的笑意，如同蜻蜓点水，悄然掠过江叙青微抿的唇角。他没有生气，没有反驳，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他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精准地落在那个口是心非的少女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恼怒，没有尴尬，只有一种近乎纵容的平静，以及一丝深藏眼底、不易察觉的温柔亮光。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羞恼而泛红的耳尖，看着她强装的凶悍，仿佛在看一场只属于他的、生动无比的角戏。
　　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和挺拔的肩背上，那一刻，喧嚣的球场，起哄的同学，灼人的暑气，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傲娇的声音，和他眼底那片无声的、温柔的深海。

　　“朋友？你以前可打死都不愿承认和我是朋友”
　　“是吗，毕竟那个时候，是有一点别扭的”
　　曾经的她，也不止是想和他成为朋友。
　　在那棵开得最盛的槐花树下。细碎洁白的花瓣像雪一样簌簌落下。
　　“喂，老江……你……你如果有喜欢的人，会跟她表白吗？”
　　“会。我一定会。”
　　她以为那是承诺，是预告，是她盛大暗恋终将迎来曙光的序曲。于是她像个虔诚的信徒，怀揣着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在喧嚣的毕业典礼上，一遍遍搜寻他的身影，等待那场预想中的告白。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从艳阳高照等到暮色四合，人群散去，喧嚣落幕。
　　他始终没有来。
　　那声“我一定会”，并非为她而响。
　　典礼结束的第二天清晨，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拉着行李箱，答应了父母毕业旅行的计划，近乎仓惶地逃离了这座承载了她所有酸涩暗恋与巨大失望的城市，这一逃，就是十年。
　　十年光阴流转，此刻，在这个灯火阑珊的露台上，在这个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些尘封的、带着苦涩滋味的记忆碎片，再一次拼凑。
　　千言万语，万般心绪，最终只化作一片无措的空白和窒息般的沉默。
　　风，卷起她裙摆的一角，又掠过他微敞的衬衫领口，带来了厅内新人的话语
　　“……我相信命运会不断地让有缘的我们相逢，重逢，就像我和老周……”
　　林槐桉和江叙青在抬眸的一瞬间再一次撞上目光，江叙青轻叹了一口气，忽地笑了，
　　“是啊，我们也算是有缘了”
　　“所以，朋友不朋友的，倒也不值得去纠结了……”
　　林槐桉依靠在栏杆上眺望夜空，
　　“老江，你说槐花落了的时候，我们的缘分还会继续吗？”
　　“会”
　　一如十年前那个槐花树下的坚定回答，十年后的江叙青与当初的少年似乎在晚风中重叠，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