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赴旧青》槐序MIDSUM

4、墨痕浸残阳

　　“铃铃铃！”
　　手机铃声打断了江叙青的话语，林槐桉如获大赦一般，解起荀祈的电话，
　　“荀祈……”
　　“安安！你去哪了？！我大早上起来发现你不在了，一看手机昨天大半夜江叙青给我打了五六个电话
　　啊……”
　　荀祈机关枪一般说个不停，声音不仅从手机传来，也从隔壁的阳台隐隐约约传来，
　　“……安安，你到底去哪了？！”
　　江叙青缓缓走向阳台，于是与隔壁阳台的荀祈四目相对，荀祈似乎有一点呆住了，
　　“老江，你昨天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啊，我昨儿个喝多了手机关机了也没听见，还有，你看见安安了
　　吗，我找她……“
　　“她在我这”
　　空气似乎凝固了，荀祈滞住了，机械地移动着身体往隔壁卧室看去，就看到了冷色调卧室中的那一
　　抹水蜜桃的粉色，林槐桉坐在江叙青的床上，发丝凌乱，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
　　“！！啊啊啊啊啊啊你们你们？？”
　　林槐桉莫名有种想冲过去捂她嘴的冲动，因为实在是过于了解自己这个闺蜜的为人了，果然，荀祈
　　接下来的话没有让她失望
　　“久别逢来一炮？！”
　　---
　　接下来的几天，林槐桉像个惊弓之鸟。她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回家时脚步放得极轻极快，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万幸，江叙青似乎也默契地保持了距离。没有信息，没有敲门，甚至没有在阳台“偶遇”。隔壁阳台安静得像没有人居住。
　　这种刻意的“相安无事”，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汹涌的暗流之上，让林槐桉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
　　又莫名地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落。
　　生活总要继续。
　　她的新书《旧时光里的夏》签售会如期而至。
　　市中心最大的书城人声鼎沸。巨大的海报上是她清丽的侧影和醒目的笔名“槐序”。热情的读者排成
　　长龙，闪光灯此起彼伏。
　　阳光透过书城巨大的玻璃穹顶，碎裂成亿万浮动的金尘，轻柔地落在签售台前蜿蜒的长龙上。空气
　　里弥漫着崭新的油墨气息、人群温热的呼吸。林槐桉坐在长桌之后，口罩严实地覆住她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曾盛满十七岁夏日里最炽烈的光，此刻却在无数陌生面孔的注视
　　下，沉淀出一种近乎疏离的沉静，唯有在笔尖触及扉页，为一个个素昧平生的灵魂写下专属寄语时，那沉静之下才会流淌出真挚的暖意。
　　她爱这些因文字而共鸣的灵魂，这份热爱是她孤写长夜里永不熄灭的星火。
　　队伍缓缓移动。人群的缝隙里，几抹熟悉的蓝白色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少女，抱着崭新的书册，正兴奋地交谈着。那蓝白相间的运动外套，宽大而质朴，套在她们纤细的身体上，如同罩住了整个莽撞又鲜活的青春。林槐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附过去，指尖在光滑的书封上无意识地摩挲，仿佛能触摸到那布料粗糙的质感，嗅到混合着粉笔灰以及窗外槐花甜香的、属于高中的特气味。一种强烈的温柔在她胸腔里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犹豫的男声插了进来：
　　“槐…槐序老师？”
　　林槐桉抬头，看到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男生站在女生身后，手里也拿着一本《旧时光里的夏》。
　　他身形清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有些紧张。这身影…林槐桉觉得莫名眼熟。
　　林槐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记忆的闸门猛地被撞开！这不就是前几天傍晚，在母校墙头和
　　她“狭路相逢”，害得两人一起被江叙青抓现行的那个倒霉男生吗？！
　　李明轩显然也认出了她。他瞪大了眼睛，指着林槐桉，嘴巴张了张，又猛地意识到场合不对，赶紧
　　把手放下，脸更红了，声音压得极低
　　“是…是你？！那天晚上翻墙的…姐姐？”
　　身旁的几个女生好奇地来回看：
　　“什么翻墙？李明轩你认识槐序老师？”
　　林槐桉口罩下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孩，仿佛看到了当年拉着江叙青一起翻墙的自己。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槐桉转向他：
　　“书给我吧，写点什么？”
　　“老师帮我写，给…给林薇”
　　“林薇？我好像记得……”
　　林槐桉笔漾出墨迹，对于林薇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她模糊的记得这个男生的名字，
　　“我们就知道，你呀，肯定是来给林薇签售的”
　　周边的几个女生打趣道，少年的脸泛起几分青涩的微红，笨拙地挠了挠头，
　　“这不是她要上补习班嘛，没时间来”
　　“你就有时间啦？那一千多字的检讨写完了吗？”
　　“哎哟，不知道是谁为了帮林薇藏mp4，被又加了几百字的检讨”
　　少女们叽叽喳喳的打趣声，莫名让林槐桉想起当初江叙青帮自己签售，一个斯文帅气的少年，拿着一本《纯情学霸和我的二三事》站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中，表面波澜不惊，耳根子却红透了，竟有几分恍惚。

　　傍晚时分，夕阳正以磅礴之势渲染着天际，将林立的高楼镀上一层浓郁的金橘色，像打翻了的暖色调油画颜料。黄昏的光线带着一种迟暮的温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透过玻璃，流淌进空旷了许多的签售区域。
　　她收拾好自己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本读者塞给她的、写满感言的小卡片。正准备走向员工通道离
　　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书城门口的车水马龙。
　　然后，她的脚步顿住了。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书城侧门不远处的临时停车位上。车窗降下了一半，露出驾驶座上男人清晰而熟悉的侧脸轮廓。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和线条利落的下颌。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正穿过喧嚣的街道和来往的人群，投向书城门口的方向。
　　江叙青。
　　他就那样安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幅被精心构图过的剪影，与周围匆忙流动的背景格格不入。黄昏的
　　光线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限，一半浸在暖金色的余晖里，一半已沉入渐深的暮色阴影中。
　　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只是随意地搭在降下的车窗边缘。
　　就在这时，江叙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缓缓转过头，视线穿过暮色和玻璃，毫无偏差地捕捉
　　到了她有些慌乱的身影。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喧嚣的街道，林槐桉仿佛能清晰地看到他嘴角极轻微地
　　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却足以让她呼吸一窒的弧度。
　　江叙青没有离开。发动车子，缓缓挪动，更靠近书城侧门，停在一个方便上下的位置。
　　林槐桉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玻璃大门，走向暮色中的轿车。晚风迎面吹来。
　　“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来看签售会？”
　　林槐桉坐进副驾驶，含糊应道：
　　“嗯…刚结束。”
　　“挺热闹的，路过看到这么多人，还好奇是什么活动。原来是签售会。”
　　“你呢？怎么跑书城这边来了？”
　　“去旁边的科技书店找几本新出的教辅。”
　　江叙青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招牌，
　　“刚买完出来，就看到这阵仗。”
　　他顿了顿，带上怀念的笑意，
　　“想起高中那会儿，你可拉着我跑了不少签售会。”
　　林槐桉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是啊，那时候精力真旺盛。”
　　舒适沉默流淌。林槐桉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在车内逡巡。然后，她的视线凝固在了后座。
　　一本崭新的《旧时光里的夏》，随意地躺在后座的真皮座椅上。
　　她的心猛地一跳。
　　江叙青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后视镜，语气随意
　　“哦，这个。刚在科技书店门口，碰巧遇到个学生，就是上次翻墙那个，叫李明轩的。他好像也刚买完书出来，看到我，买了两本，硬塞给我一本。”
　　他扯了扯嘴角，带着点对青春期男孩突兀行为的无奈包容，
　　“说是…什么大神的新书，非要送我一本，让我‘学习学习’。推辞不过，就随手丢后面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刻意的掩饰或试探，只有一种教师对学生心血来潮举动的、略带无奈的接纳和一点“反正放着也不碍事”的随意。
　　林槐桉蜷缩的指尖微微松开。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林槐桉的目光再次忍不住飘向那本躺在后座的书。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封面像
　　一个沉默的、被主人忽视的秘密。
　　她就像那个试图定义复杂函数关系却迷失在未定义域中的学生，此刻正以一种最无心也最彻底的方式，宣告着她另一个身份“槐序”在他世界里的“未定义”状态。
　　“在想什么？”
　　江叙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闲聊的随意。
　　“没…没什么。”
　　她下意识地否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
　　“就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看到那些穿校服的孩子，还有这签售会，好像昨天自己还在教室里为数学卷子发愁，还在拉着你到处追签售。”
　　“数学卷子…”
　　江叙青低声复了一句，嘴角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这次是纯粹的、带着旧日调侃意味的笑，
　　“现在不用愁了，林同学。”
　　“是不用愁了。”林槐桉也笑了，声音轻快了些，
　　“但有些东西…好像比解不开的函数题更麻烦。”
　　江叙青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似乎顿了一下，但语气依旧轻松，
　　“麻烦？比如？”
　　林槐桉随口一问。
　　“比如…时间？十年，感觉一眨眼就过去了。”
　　车子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梧桐里。引擎熄灭，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林槐桉解开安全带
　　“谢谢江老师送我回来。”
　　“客气什么。”
　　江叙青侧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黄昏最后的光线在他眼底沉淀，显得深邃，
　　“早点休息，我要回学校去守那些住校生返校的晚自习”
　　林槐桉拉开车门，夜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她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后座那本安静躺着的书，心头那丝细微的失落感再次悄然划过。她迅速收回目光，下了车。
　　“再见。”
　　林槐桉站在楼下的阴影里，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
　　两扇门，并排而立。
　　她掏出钥匙，指尖微凉。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在寂静中放大。她推开门，将自己陷入玄关的黑暗
　　里。楼下汽车驶离的声音彻底消失。
　　世界安静。
　　只有胸腔里那颗心，在黑暗里，为那个刚刚离去的人，为那本被他随意搁置在后座、如同她此刻心
　　事的书，剧烈地、孤独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