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冰蓝水晶

65、chapter 58 祭祀

　　深夜，楼下的茶客渐散，冷墨楼的灯光慢慢熄灭下去。
　　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起身随手披了件长外套走到窗边，青莲城郊的夜空像是一块清澈的深蓝色巨幕，繁星点点，比紫瀛的天空高得多。
　　伸手推开窗，一阵风吹进来，拨乱了头发，我凝视着紫瀛王宫所在的方向，深黑的眼底是看不见的沉寂。没有人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多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应该是美酒金宫，少年志酬。岁月，却已遥远得仿佛隔了重重山岳，仿佛一张张清晰的脸，全都模糊枯萎。
　　当我的记忆里只剩下他的影子，我以为我什么都能放下，从此抱着回忆隐身。可直到这几天，柳星落的出现，直辰的出现，丰羽的出现……一张张熟悉的容颜近在咫尺，像是掩埋在地底的齿轮再次转动起来。
　　很久了，我都没有再想过那个重要的问题，今夜，却再次浮上心头。

　　咚咚咚。门口有敲门声，我转过头，冷月推门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还没睡么？我看你屋里的灯还亮着。”
　　我笑笑，转回头去：“睡不着。”这些年来，失眠是常事。
　　“喝杯牛奶吧，容易睡些。”冷月走到我身边，将牛奶递过来，然后仰起头静静看着星空，“丰羽已经走了，喝得有些醉。”
　　“恩。”我点点头，丰羽极为克制，不是一个容易喝醉的人，看起来烦心事不少，我说，“关于桂花酒的来源，你瞒得天衣无缝呢。”
　　冷月展开一个微笑：“你的桂花酒配方，我记得你跟我提过一次，临时救急派了用场。”
　　我怔了一下，转头看看他，星光中，他的侧脸干净得像一块透明的琥珀，就像他的为人，从容自若，不给人任何压力，始终如一个长者般照顾着我。
　　我转过了头，不多话，任安逸的空气包围全身。
　　星光璀璨，像一颗颗闪烁的碎银，缀满苍穹。
　　风吹着衣袍晃动不止，黑色的湖面上，黄色的明月随波纹摇晃。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说：“冷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千万要赶在丰羽之前找到直辰和柳星落。”

　　冷月转过头，风拂起黑色的长发：“你要我带他们来见你？”
　　我摇摇头：“不，我想去见他们，‘武盟’崩溃，柳星落是唯一存活并知道秘密的人，还有直辰，是木樨山庄到目前为止唯一现身江湖的人，我决不能让丰羽杀了他们。”
　　冷月淡淡地看着我的双眸：“这样你会暴露身份。”
　　我望着远处的星光，吸了一口气：“或许，是时候暴露身份了。”
　　冷月神色一闪：“你准备重新复出了？”
　　我笑起来：“我在这里白吃白住，已经花了你很多钱了，难道要你养我一辈子么？况且，我还要替他报仇。”
　　他笑，清透的双眸如月色般温柔：“我知道了，我会找到他们的。”他转身往回走，“夜了，你早些休息吧。”
　　“恩。”我点点头，转过身，不料一脚踩在及地披风上，啊地一声，人向后摔下去。
　　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臂伸来，无声地托住了我的腰，另一只手则接住牛奶杯：“你没事吧。”冷月弯身搂着我，他的脸庞几乎要凑到我的鼻尖，几缕碎发飘荡，拂过我的额头，他的眸似清泉，关心地看着我，微微漾开的笑意，美得教人忘魂。
　　“啊……没事。”我回过神来，立刻站起来，放开紧拽着他的袖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谢谢。”我不敢抬眼。
　　冷月轻描淡写地放手：“没摔到就好。”他将牛奶放在桌上，轻盈地离去，关门前转过头说：“哦对了，生日快乐，寻。”
　　门悄然合上，我站在原地，突然心里暖暖的。

　　第二天，丰羽的一支军队进入青莲城中，配合周子龙的驻军，展开大规模搜索。同一时间，冷月也派人暗中找人。双方的情势一明一暗，我有些提心吊胆。直辰和柳星落均受了伤，我断定他们一定在青莲城附近，这么一寸一寸刮人，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我没想到的是，三天以后，丰羽突然撤军了。
　　准确的说，是丰羽忽然离开了，而且带走了一半的军队。刚刚接到消息的时候，我满腹疑惑，冷月告诉我，丰羽似乎是接到了宫中的急诏回了紫瀛，走得匆忙，连别院处的侍卫都来不及带走，当然，也可能很快就会返回。
　　收到这个风，我稍微安心了一些，毕竟，这为我们找人赢得了宽裕的时间。
　　又过了三天，我终于知道丰羽为何如此匆忙离开。
　　大司王朝和尾牙国的战争爆发了。

　　从我上任大司王朝的第四代君王开始，尾牙与大司的摩擦已经日益频繁，尾牙三番两次借刀杀人，挑拨大司王朝与诸夷国之间的关系，并差点酿成双方大战。阴谋被拆穿之后，我本想将计就计，部署行动攻打尾牙，不想中途被玹芜截住，功亏一篑。
　　之后，恒亲王勾结尾牙，在五年前将一部分军队带至尾牙，并带走了大司最北端赤州的一部分土地。
　　从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这场大战是大司之间的战争。因为双方的主将，一位是大司第五代君王——允王，另一位，则是大司过去的王爷，尾牙现任的军师——恒王。
　　如果父王知道今时今日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估计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吧。
　　我深吸一口气，站在青莲城郭的冷墨楼上，平静地眺望着北方，从这里望过去看不见任何硝烟，但我知道，战场上，从来都只有成堆的尸体和被鲜血染红的沙。而最终，受到伤害的都是平民百姓。
　　垂下眼，当初坐在最高位的时候，没有这么深的感触，如今处江湖庙堂之远，这感受竟那么复杂。

　　红日渐渐落下，在湖面上投下一轮金黄，霞光满天，一排大雁南飞，苍穹下展开黑色的翅膀，如壮士般飞进那火焰里。
　　身后有个小童敲敲门，走进来询示：“公子，今夜是‘酒节’的启幕，冷墨楼会比较吵闹，公子今夜是否需要换到更上层的房间？”
　　酒节？我眨眨眼，对，我快忘了，每年快入冬的时候，会有一个大司王朝最重要的节日——酒节，连过三天，祈求上天雪开丰年。前几年这个时候，我八成都醉着，今年难得清醒，才遇上了，我转过身笑笑说：“不必了。”
　　“是。”那小童意欲退下。
　　“等下。”我叫住他，“冷月楼主喜欢清静，你可问问他是否要更换房间？”
　　那小童眉清目秀，他躬身答：“请公子放心，楼主大半夜前应该不会回来。”
　　“冷月出去了？”我有些奇。远处，无数金车宝马正往这里而来，白玉石阶如玉带般连接着外间和冷墨楼，这样的节点，冷月一般是不会外出的。
　　“是的，每年的这个时候，冷月公子都会去祭拜冷墨楼前楼主，今天是他的祭日。”那小童说。
　　“前楼主……冷靡？”我皱了皱眉，我记得柏藤跟我提过这个名字。
　　“是的。”那小童点点头，“公子知道？”
　　我点点头，低头想了下，道：“你能告诉我，他葬在哪里么？”

　　夜空高深，仿佛一座星光闪烁的沙盘，一点一滴漏在湖泊中，闪耀着碎银般的光。
　　青莲城的另一端，夜风吹拂青草地，像是带来静谧的灵魂，簌簌低语。
　　冷月独自站在一座白色的坟冢前，黑色的长发飘扬，青色的衣衫随风摇曳，静柔地仿佛一阵烟雾。
　　我慢慢走上去，无声地上了一炷香，坟冢上，冷靡的名字干净挺拔，他的人应该也是如这名字一般吧。我看了看拓碑人，名字里突然看见了父皇和母后，微微一惊，看起来父皇、母后和冷靡都是相识的。
　　退回去，站在冷月身边，他回过头看着我，柔和的目光如水：“寻，你怎么会来？”
　　我道：“我只是想来祭拜一下，他生前定是个英雄般的人物。”绿草，湖泊，远山，极乐般的安眠之地。
　　冷月轻轻说：“是啊，他是冷墨楼的创始人，也是我的师傅。在我的心目中，他就像一个完美无瑕的存在，只可惜……英年早逝……”
　　我抿抿嘴，冷月已经如此出色，在他眼中的完美之人，我想象不出该是怎样的模样。关于冷靡生前的事我几乎完全不知，但关于冷靡的死，柏藤提过，他是为了救柏藤被追杀而亡，而当时，我母后却侥幸活了下来。我看着石碑上的名字，父皇和母后的称谓都是原名，用的是司念慕与和凝，似乎与冷靡的关系很好。我的心中忽而有一丝说不清的疑虑，一晃而过，又不知道那是什么。

　　晃晃脑袋，我转过头，身边的冷月久久地注视着面前的石碑，他的面容如空谷白莲，清澈的眸子里拢着一层忧伤，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认识冷月那么久，他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无关忧伤，这样的神情让我莫名心疼，我悄悄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冷，我想用自己的手带给他一些温暖。
　　他没动，久久，手才暖和了一些，他道：“谢谢。”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就这样站在他身边陪他一会儿，总比一个人寂寞着要好。这感受，我很明白。
　　绿色的青草地，黑色的风，身后突然一阵微动，像是袖袍与风的摩擦声。
　　这感觉很强烈，我猛地回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