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冰蓝水晶

63、chapter 56 五年

　　五年后。

　　青州，青莲城郭。
　　千顷湖水幽幽。斜阳西照，水光、日光、流光，碎银般洒下一道道金色波纹。霞光中央，冷墨楼呈宝塔状静静伫立，宁静而奢华。
　　汉白玉砌成的小道上，不断有金车宝马往来，正是一天好辰光。
　　“小二，来两斤桂花酒，三斤上好牛肉……”
　　“小二，烧鹅一只，桂花酒一斤！”
　　“伙计，再来两斤桂花酒，带走，我家主人在外候着，快些……”

　　冷墨楼第七层，无波阁。
　　一个清俊的男子坐在窗前，静静地俯瞰着楼外的青莲湖，不知在想什么。黄昏落日，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在眼睛下方染了一层倒影，像秋日的金色湖面。
　　那男子极美，白皙的肌肤，瘦长瓜子脸，黑色长发瀑布般地流泻在背后，眼底眉梢，无尽优雅。那一双沉静的凤眸，像是穿越过千年的繁世。
　　他捧着一杯热茶，袅袅白雾萦绕在指缝间，如烟似水。

　　透明的帘子一阵轻晃。
　　那男子回过头来，帘掀处走进来一个人，约莫35岁，极干净的容颜，一身简单青色长衫，行云流水般淡泊。他走进暖阁，悠悠道：“寻，你酿的桂花酒太抢手了，可惜啊，每年只卖两个月，也只在青州的三家冷墨楼才有。”
　　我淡淡一笑：“大老板果然是生意人，赚得钵满盆溢。”
　　“哪里哪里。”他摆摆袖，轻笑，如晕开的水墨画，刹那生华。
　　我说：“这桂花只金秋时节才采得到。”
　　“那需麻烦你再跑一次，此番多摘些金桂来。”冷月微笑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转过脸看窗外：“恩，我明天再去一次木樨山庄。”

　　冷月悠然在我对面坐下来，伸手翻起一个茶杯，斟满热茶，自顾自喝着。彼此都不说话，空气有些沉默，我们都习以为常地想着自己的事。过了一会儿，冷月突然抬头，看着我开口道：“寻，你答应过我，今年是最后一次去木樨山庄。”
　　我抬起头，眼神里是一丝捉摸不到的仓惶。
　　他淡淡说：“若是，他再不出现，便不要再等了。”
　　我的心头一阵难受，这么多年，我们都已经默契地用“他”代替那个名字，可纵使这样，每当提起与木韩井有关的任何事，我都无法掩盖心中的悲伤。我努力扯着一个笑：“恩。”却再说不出任何话。
　　冷月看着我，他的唇色很浅，烟影一般的眉目，淡如春山，却有着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他低头啜茶：“我知道，这桂花酒是你特别为他酿的。”
　　我垂下眼，过了一会儿道：“明天以后，不会了。”我又何尝不明白冷月的心思，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一味地包容着我，放纵我一次次借着酿桂花酒去往木樨山庄，然后一待就是数十天，回来的时候烂醉如泥。
　　我很清楚，柏藤的离开也是因为我。五年之前，柏藤禁止我再去木樨山庄，冷月护着我跟柏藤大吵了一架，从此柏藤杳无音讯。
　　那时候我哭着对冷月说：“给我五年，等木回来。”
　　他笑着说：“好。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如今，五年期满，他依旧没有回来。若是他回来，定会找得到我。他不回来，我的生活却还要继续。不再等他，不代表我会忘记他。这一生一世，我永远都没法忘了他了。那是我最初的爱，或许，也是最后的爱。
　　我放下茶杯，不想让冷月担心，于是弯起一个笑容：“冷月，你要对我有信心。”
　　冷月柔和地笑起来，眸子里流淌着四月的溪水。他拍拍我的肩膀，只是轻轻道：“早去早回。”

　　一天后，木樨山庄。
　　当我推开山庄沉重的铁门时，心已平静，手依然颤抖不止。
　　厚实的铁门缓缓打开，熟悉的风景跃入眼前，仿佛打开一扇记忆的大门。门内，扑面的桂花香气袭来，门外，风卷落红，满地黄叶。
　　我在门口独自站立了一会儿，然后跨入门槛，又静静关上了门。
　　木樨山庄空无一人，一如往常。五年前，木樨山庄与“翼”组织的那场圣战像一场此起彼伏的游戏，“翼”迅速浮上台面，而木樨山庄所有人在一夜之间，仿佛消失了一般，再寻不到任何踪迹，就像它从没在江湖上出现过一样。
　　玉琊山本就偏僻，终年无人踏足，更少有人知道这里是木樨山庄的所在地，门人一走，徒留下一个偌大的山庄，空空荡荡。剩了满庄的金桂，狂野地怒放，无人折也无人看。

　　我吸了一口气，沿着石阶小径往里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感知，左边有个湖泊，右手边往前走就是操场，操场再前面是门人弟子住的屋舍……
　　小径的尽头，是一片纯白的桂花林，像一团团云絮，飘浮在空气里。
　　看见白桂的瞬间，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踏进这个地方，悲伤便止也止不住。白桂之下，我曾经倚着他的肩膀一起赏月；白桂之下，我们一起酿过桂花酒；白桂之下，他低下头拥吻过我；白桂之下，我们收养过一只兔子，让它做我们的孩子……这里曾是最靠近天堂的地方，如今桂花香依然，情仍在，人已不在。
　　秋风阵阵，漫天的花瓣飞扬，像下起一场白色的雨。
　　我穿过桂花林，另一头，是他的屋子。我推门而入，木门嘎吱嘎吱作响。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暗红的纹路地毯、柚木紫园桌上的花瓶、靠窗案台上极品端砚、一整排柚木书架，只是蒙上了厚厚的积灰，仿佛时间留下的纪念。
　　我在他的床上坐下来，床架微动，帐子上的灰尘就扑簌扑簌往下掉，我抬头看看，抿了抿嘴，然后起身拿了抹布开始打扫，桌椅、柜子、茶几，统统擦得一尘不染。案台旁搁着几卷画，我展开一卷来看了一眼，又合上。
　　那画上的人，瓜子脸，烟柳眉，丹凤眼，黑发如丝，正趴在桌子上恬静安睡。
　　那分明是我。
　　我不敢再往下看，怕看了又要哭，急急离开了房间。

　　走到更远的地方，开始摘桂花，在树下铺一块干净的布，然后用内力一拍树干，满枝的桂花便洒洒洋洋落在白布上，如此几回，满布的桂花铺成了金黄色的地毯，卷起白布，倒入麻袋中，便好。
　　不消片刻，五麻袋桂花采集完毕，明年的桂花酒分量足了。
　　我拍拍手上的尘土，看着头上光秃秃的枝干，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曾经蹭在山庄门口，花了两天时间摘完了大门外一排金桂，风一吹，便烟消云散。
　　苦笑，那时的我充满了勇气。
　　我抿抿嘴，拍开手边的酒壶，从怀里取出已包好的干桂花、白糖等，倒入酒中，搅拌出香气来，用红布封口，埋在树下。
　　一年埋一坛酒，加上最初的五坛，桂花树下，共有十坛酒。
　　若是，他永远都回不来，就让这酒，慢慢酿干。

　　身后突然有响动。我心一跳：“是谁？”
　　转过头，却是大白奶兔跳入我怀中，身后跟着一窝小白兔，扭啊扭啊得跳。
　　心一阵颤抖，我抱起那兔子，恍惚间看到月夜的桂花树下，木韩井微笑着朝我走来，他穿着黑色的锦袍，提着一盏红灯笼，小麦色的容颜微微放光……
　　“木头……”我往前走了一步，他却突然如幻影，消失了。
　　我怔了一怔，才发现这些是幻觉。
　　怀中的大白兔扭啊扭，重得有点过分了，我垂下眼，慢慢轻抚它发亮的毛皮，它抬着头，用红彤彤的眼睛望着我，我的眼眶突然湿了。
　　回过头，再次环视着空荡荡的山庄，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风，空荡地好像他从来就没有住过这个地方。

　　一天以后，青莲城。
　　冷月特地派了马车在城外等我，将五麻袋桂花先行搬运回去。我则稍稍易容，牵了马按辔徐行，慢慢走进城里。
　　深秋的风裹了丝丝凉意，街道两旁铺满了落叶。下午时分，主街上依旧热闹，却不时有乞丐冲上来乞讨，我摸了银两给他们，他们竟跪下来朝我磕头。
　　我默然，皱了皱眉，一阵心酸。
　　曾几何时，青莲城的乞丐有那么多了？他们从何方来，为什么要乞讨，我心中万分清晰。可，除了一点有限的施舍，我什么都做不了。
　　街口，一群人正围着公告栏议论纷纷，我牵着马走过去，看见黄色的公告榜上画着的女子头像，眼神忽地闪了一下。
　　是她？
　　目光扫过官榜，大大的斩立决，名字上被大红的毛笔画了个叉叉。
　　我若有所思，当年的那一场江湖惊变中，不是所有人都中伏遇难了？难道有人幸免于难？怎么又会在此出现？

　　正想着，人群一阵骚动，有人指着后面道：“快看！快看！人犯来了！”
　　人们呼啦啦一下涌向主街，已经有官兵沿途清场，阻止民众挡道。我抿抿嘴，悄无声息混入人群。
　　主街的另一头，可以看见有囚车慢慢往这里来，囚车旁，众多官兵层层包围，只看得见一张模糊而熟悉的脸。
　　人们伸长了脖子，热闹万分。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那么大阵势，听说青州掌兵统领亲自来问斩。”
　　“啊！我看到了看到了！太漂亮了，比画像中的人还好看！”
　　“是宫里的妃子么？我听表哥说，紫瀛王宫里，妃子被杀了好几个！”
　　……
　　我静静看着。囚车越来越近，瘦削的女子在车上抬起眼皮，仿佛是睥睨万物，受刑前仍如此心高气傲，放眼江湖也只有她——赤云派一代掌门柳星落才做得到。
　　囚车转弯，往东街口方向去。车上的人一身囚服，长发披散，依然遮不住芙蓉颜色，眉梢间的冷厉与柔情，依然和初始的时候一模一样。
　　岁月如烟，多少红尘远去，我却没想到，若干年后我们竟又遇上。

　　人群朝东街口涌去，我也随着走去。街口已经围起了刑场，正中央坐着青州的掌兵统领，我一眼认得，是周子龙，是当年武试的佼佼者，没想到已官至青州主将了。
　　囚车停下来，有官兵将柳星落押到刑台上，跪低下来，背对着我们看不见脸。
　　我挤到前方，站定，听见周子龙开始宣读官文：“人犯柳星落，多次刺杀朝廷重臣，罪在不赦，依律处斩！”他看着面前的人，举起手中“立斩”的令牌。
　　我眼神一闪，不动声色地手按暗器。思绪在脑海里飞转，我知道我必须要救她，当年发生的那些事，看来我得从柳星落的口中才能找到答案。
　　“斩！”周子龙一声冷喝，令牌“啪”地坠地。
　　我指尖银光飞射，人刚要跃出，突然空中一道身影飞过，刷刷两脚踢飞两个刽子手，一把抱起柳星落，半空中往外飞去。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什么都不说了，上新~~~~~开始更下部~~~~很多未完的线索，都能在下部中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