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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番外 玹芜的独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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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疯了。
我竟然就这么放了他。
费劲千辛万苦才将他捉到手,费劲千辛万苦才摧毁了他的所有,到最后,我竟然放了他……
是我醉了?还是喝了酒,才最清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爱上了他,爱上了我的仇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发现他逃离地牢的时候,我想也不想策马去追赶,无论天涯海角,一心要他留在身边……
看见他遍体鳞伤的样子,我的手指冰冷,竟生出些许不忍……
知道他怀上了孩子的刹那,恶意的快感里,明显掺杂着欣喜的心情……
然后,看到他流泪,我会心疼;看到他消瘦,我会心疼。
我看见他用石头砸自己的肚子,暴怒之下掴了他,然而当他坐在马车里,额头上渗着血丝,我依然心软了下来,帮他擦拭伤口。
派了灰衣全方位监控他,派了大夫全天候照顾他,每天夜晚,我都会站在他的床前,看着他入眠。他的睡眠很浅,一有声响就会醒来,仿佛受了惊吓的孩子。闭眼的时候,安逸而漂亮。
我拉着他祭祀,是因为我要他一刻不离地在我身边,两年前他杀了那么多“北”的人,我害怕他一旦离开我身边,我就不能保护他远离伤害。当他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竟然有种憧憬:如果就这样牵着手走下去,那有多好……
我就像一颗弥足深陷的陀螺,越来越难以自拔。
有一瞬间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在青鸾城初见的夜晚,我就已情根深种?
我对他应该是恨的,从一开始,就是彻骨的恨意。
他的父亲,屠杀了星宿派所有人,毁了我的父亲,也毁了我的一生。我的头发因为不正当的生育方式,从小就是难看的灰白色。我在无尽的黑暗里挣扎,被抛弃在荒野里颠沛流离,喝狼奶,吃野果,跌打滚爬,生死无人知。
十岁那年,星宿派的幸存长老发现了我,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从那刻起,我已暗暗发誓,一定要用最残忍的手段,将所有的痛苦都还给我的仇人。为了复仇,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习武上,我自虐般的练习武功,只为了有一天,能端着剑刺入那人的胸膛;我拼了命地学习下棋,是为了让我指尖的杀意,一步一步伸进沾血的纱衣。
那一夜,在鸾池,暴雨的凉亭,当他自我介绍叫“无寻”的时候,我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无寻,司无寻,是那个男人的亲生儿子。上天给了我一个绝妙的机会,我将把所有的仇恨,都还给这个叫无寻的人身上。
我将手中的紫伞借给了他,闪电打亮彼此的容颜,一个完美的计划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将丰羽送入皇宫,打探出尾牙对大司的觊觎;派人杀了诸夷的使者,促成无寻自以为得逞的“调虎离山”之际;在无寻赶往尾牙边境的必经山路上,将他生擒。我才是那只螳螂捕蝉之后的黄雀。我派丰羽截住墨弯,让皇宫的争权者互相撕咬,皇室崩塌;我借无寻之手,派人诛杀江湖五大派掌门,“武盟”溃散;我以无寻做筹码,跟木樨山庄索要“血菩萨”,我从来没想过要放走无寻,我只是要当着他的面,杀了他最爱的人,木韩井。呵呵,当然,能拿回“血菩萨”更好。
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就如我手中的棋子,步步为营,完美无瑕。
可我却没有预料到,那个我在鸾池边等待了十二年的人,竟,也是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不是应该待在皇宫里快乐地赏着花喝着茶吗?怎么可能跑到破旧的青鸾城里去,怎么可能如我一般挨饿受苦?
记忆中,十二年前的那夜依然清晰。我不断地不断地想着那情景,朦胧中撑开眼皮,水漫过一半的脸颊,看见面前蹲着一个比我小一些的男孩,他的脸圆圆的,皮肤极好,一双丹凤眼明亮清澈,一团小小的发髻高高顶在头上。他看着我,关切地用小手在我眼前乱晃:“喂,醒醒,醒醒……”
那声音非常悦耳,像是海风吹过琉璃做的风铃。
然后他走了,带着那风铃一般的声音。我闭上眼睛,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碗白饭。他将我扶起来,递过白饭:“你饿了吗?给你吃。”又是那好听的声音,我想也没想,捧起饭碗狼吞虎咽地扒。直到我全部吃完了,却听见他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我有点内疚地看着他,他摆摆手说没事的,竟忽然笑起来,那是一个明媚的笑容,在那般阴冷的夜晚,都让人感觉有太阳照耀着。
“疼么?”他指着我的伤口问,我的眼神阴鸷起来,这浑身的伤口是我抢别人的面条时被人打伤的,那不能怪我,我已经饿得走投无路。
他却没看见,一阵风般跑到池水边,把白色的小毛巾弄湿,然后又跑回来,仔细地替我擦伤口,“你还饿吗?”
我点点头。他闪烁着大眼睛:“那么我们一起烤鸭子吃吧!”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呆呆的,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如此丰盛。在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有这般干净的气息,会对我友善的笑,会替我擦拭伤痛,会和我一起围着篝火烤谈笑风生……若不是那一天碰到他,我大概就这么死了。
后来的无数个夜晚,我在睡梦里都反复地想着那天的场景,宁静的鸾池,白色的河滩,橘黄的篝火,明媚的笑颜,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听人说,如果在鸾池边上相遇过,那么再碰见那个人的时候,就会一生一世相爱。
于是十年后,我一次次回到青鸾城,打听那个人的下落,可惜他不在了,我只能守在凉亭里,希望钓到下一条鱼的时候,就会等到他。
我等到了。他,司无寻,我的仇人,亦是我念了十二年的人。
半个月前,当他淡淡地提到那夜救人的故事,我惊愕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我逃开了。混乱的思绪飞舞,那单薄的身影,狭长的凤眼,拢在头上的发髻,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原来我手中的棋,从第一步开始,就已经走错。
哈哈,这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吗?
到最后,我爱上了他,就像当年,我的父亲爱上了他的父亲。
我曾经对她说,我要让他生不如死,看着他所有的爱人一个一个死去。不……不是这样的,我想要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其他人。
我在他面前杀了墨弯,杀了椎水。
我在他面前杀了木韩井,让他亲眼看着他跌入万丈悬崖。
我深深地进入他,征服他,在他体内留下我的孩子。
我一层层摧毁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保护,所有壁垒。我以为能拨开他坚硬的外壳,看到他的软弱,他眼中逐渐聚拢的倔强,却深深刺伤了我。
我终于意识到这样永远也没办法挽回他的心。
所以我疯了,祭祀那天,当灰衣传话过来说宫中允亲王意欲杀死恭亲王司清隆,我义无反顾地快马赶回宫里。清隆是无寻最爱的哥哥,我要救下他,那也许会成为我们之间的一个转折……
我这样想,匆匆忙忙地离开,又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我满怀希望地推开门,满怀深情地吻他,说爱他,在我身下的他,竟第一次有了反应,有了回应,我沉醉了,我想将他抱在怀里告诉他,我救下了清隆,我想告诉他,我以后都不会再伤害他。
可他,深深伤害了我。他的温柔,都是假的,如露珠泡影。他聪明地布了一个残忍的局,让我,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当我看着他倒在血泊里,虚弱地微笑着,那是对我最大的报复。
我的心,被狠狠地摔碎了。
我冲了出去,冲进酒馆,喝了很多酒,想买醉,偏不醉。
那是我们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我真的是很想要这个孩子,我问过大夫的,如果孩子生下来,会有一半的可能是黑头发,会有一半的可能不会变成我这个模样,他留着我和无寻的血液,一定会非常帅气。就算,他的头发也是灰白色的,我也会很爱他。
可是,孩子没了。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一分钟也不想要这个孩子,他的脑海里全部都是昨天,没有今天,他爱的是木韩井,不是我。
想到这里,我又恨他了,我恨自己爱上了他,恨他爱上了别人。我冲了回去,一把扣住他的脖子,我是真的想过杀了他。他是知道的,知道我爱他,但他的眼中没有我,当我质问到木韩井三个字时,我看见他平静的双眸里骤然浮起悲伤。那无关于我的悲伤刺痛了我。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我再次□□了他。
白色的亵衣,猩红的鲜血,紫色的锦袍,四肢纠缠在一起,我想将他揉碎,融入我的身体,变成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哪怕一秒也好。
自始至终,他却没哼过一声。他的笑容没始终没减一分,也没增那么一分。那幽黑的晶亮的瞳仁,不带颜色,不带悲喜。
退出的时候,我倒在地上,□□强烈的兴奋感包裹着精神上致命的绝望。我意识到,无论我再如何索取,他都不是我的。
他的心已经死了。
木韩井跌落悬崖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死了。
那个男人,木韩井,究竟用了什么蛊惑,让无寻爱得这么彻头彻尾。为什么他死了,却抹不掉无寻对他的爱意?
现在的无寻,就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要逝去的精灵,可他在微笑,堕胎的痛楚,□□的痛楚,竟抵不过那万分之一的爱情。
他的绝望,他的疯狂,他的思念,他的眼泪,全部为那个人而生。
我冷静地爬起来,不再看他:“你走吧。”我说。
我知道他不会独活在这个世上,我杀不杀他,留不留他,已是枉然。
他很快地爬起来,毫不犹豫的离开了房间。
没有笑,亦没有泪。
我看着他最后一抹身影逝去,一串眼泪无知无觉滑下。
那一天,我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无寻。
如果哪一天,我死了。
你会不会,为我流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