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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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故事里，母亲们口中的冰雪原是一片遥不可及的圣土，那里有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有耸入云霄的冰峰，精灵们永世守护这片唯一纯净的领域成为所有孩童最向往的乐土。
然而，即便在这样的地方，依旧有苦有泪，依旧有剪不断的思愁。
月亮也不会因为这里寒冷的天气而退却，照样在每晚照亮明净的夜空。皎洁的月色覆在这纯白的冰原上，皑皑积雪仿佛是它散落在地上的光华。月神的手轻抚着雪峰上的宫殿，穿过层层窗扇……她的光华洒进帷帐内，静静聆听那沉睡中断断续续的梦呓。
“不……青鸟，幸福的……不，在一起……”
点点腥红染污了记忆中的温柔眉眼，扩散成一大片污浊的血痕。他从噩梦中惊醒，习惯性地捂着右眼蜷缩起来。无法遏制的心疼……
“该死，又做恶梦了。”
梦里那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依稀听见他笑着打趣：“让你白天调皮，又做梦了吧？”然后掀开被角让自己钻进去。
不行……不能想……
他把手伸进枕头底下胡乱翻找，该死的！药已经吃光了吗？这次比上次更快，得提醒内特加大剂量了。
翻箱倒柜的声音惊动的外面的人，他听见有人跑进来，慌慌张张地问：“你又做噩梦了？”
“抱歉……居然吵醒你了，薇薇……你能帮我……”
“忘忧草是吗？好的，我马上找给你！”
忘忧草，忘情忘忧，一世逍遥。精灵们用这种草控制冰原上的猛兽供他们驱使，内特将培养的方法稍作修改，成为遏制他右眼六芒星魔咒的解药。然而这药只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过多服用会麻痹心神，让他成为没有感情的冰人。
他接过忘忧草的药汁，急切的吞进去。太好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怨，统统埋进冰天雪地之中，只剩白茫茫的一片清净。
可笑啊，世上居然还有这么荒唐的惩罚。可悲啊，世上居然还有他这么顽固的痴人。
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从那天起，他的生命里不再有那个人。不用在每个午后跑去偏僻破败的图书馆为一块小甜饼争执不休，不用在每天夜里为一句颠三倒四的咒语反复练习，不用在每天清晨为一顿捉弄人的早餐煞费苦心。他生活在人人向往的冰雪宫殿里，享用美酒佳酿，夜夜歌舞升平。
自从内特继位后，他摇身一变从落魄的血族弃儿变成精灵王最信赖的人物。
人人都知道，新一任精灵王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如何救活他那位人类爱侣上，精灵国的最高决定权其实掌握在他的挚友手中。精灵国由一个血族管理，这是多么荒唐？但迫于他和精灵王的高强法术，没有谁能够反对。
三百年前黑隐士与精灵王一战，两败俱伤。诺费勒族的亲王成为第三个下落不明的血族首领，十三位亲王只剩下十位，血宴因此不得不往后延迟，直到三百年后通往血宴的祭神台再次升起。这三百年的不断战乱中，他们是血猎对抗“黑隐士”和血族的唯一希望。
英雄因奇迹而不朽，感情因平凡而永恒。他在一次又一次战斗中收获荣誉。渐渐的，世人遗忘了他的出身，只记得他的荣耀。人们谈论着关于他的传奇时，无不想起他最初时重返凡德萨的那个画面：气息残喘的少年在人们质疑的目光中走进凡德萨宴会大厅，在那个赫赫有名的血猎榜上射下最顶端的那行金字——
“Methuselah”。
那是他重回荣耀的第一步。
没错，他既没有死，更没有身败名裂。右手拇指被斩断无法握剑，但逐渐的也习惯了左手。他要感谢在他最落魄时及时找到自己的好友。内特并没有因为父亲和妹妹的事怀疑自己，又或者说他无心怀疑。奇洛死了，他无比自责，始源是他仅剩的朋友了。
“我们都很傻啊。其实奇洛早就原谅我们了。当时是他说要去刺杀诺费勒亲王替你出气的，如果他介意你是血族，那他大可以不去，但他为此丢了命。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能更坦诚就好了。你知道吗，我赶到时他刚刚倒下，只差了一步……只差一步，我就不会失去他……”
始源看着冰棺中的人，多少年过去了，他依旧是少年的模样。脑袋顶上那几根翘起的金发就如同他的个性，桀骜任性，如同难以驯养的山猫。他无法安慰内特，脑中不断回想着他那句话：“只差一步，就不会失去他”右眼紧缩，揪心的疼痛又在作祟，他捂住眼痛苦的倒在地上，吓坏了前来找他的小公主。
“没事吧，始源？瞧你啊哥哥！你又说了什么刺激了他？”
“那个古老咒语太厉害了，抱歉始源，大洪水时代之前的咒语我也没有办法应付，你，你还好吗？”
他疼得无法出声，只是不断抽着气，努力排除脑中不断重复的画面，可没有用，他的样子，他的声音，甚至他笑时微微皱起的眼角，越来越清晰的折磨着自己。
“去拿忘忧草来，储藏室里还有。”
“好的，哥哥。”
小公主惊慌失措的跑走了，回魂之后的她除去少了那天晚上的记忆之外，完好无损。她依旧恋着血族少年，所以当哥哥把他带回宫殿的时候，她是笑的最开心的一个。
内特趁妹妹跑远以后把始源扶进躺椅里，摇着他的胳膊严肃的说：“听着，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点儿困难，可这是唯一的方法，你必须忘掉他，彻底忘掉他！”
始源摇头不语，眼中的六芒星红光不断，疼得他无法思考。
“这是唯一救你的方法，如果不摆脱这个魔咒你永远都无法振作。难道你想这样过一辈子？！你知道吗，我从没见薇薇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她为了你去冰雪原采忘忧草，几乎送了命呢。始源，你没有考虑过吗？”
他麻木的笑着，忘忧草麻痹了所有痛楚。但那疼痛早已深入骨髓，任何咒语都无法化解。
“知道吗？我已经无可救药了……心里只有你，或者爱你，或者恨你，如果你拒绝，那我宁愿忘记一切，输得干干净净。”
“快点儿睡吧，明天是内特哥哥的生日，你要从早忙到晚呢。”薇薇安妮拿下他捂在脸上的手，在他右眼皮上轻轻吻了一下，“或者你想做一些其他事，帮你做个美梦？”
始源的目光落在她丰满的胸脯上，薇薇安妮陪伴他多年始终未嫁，他不可能听不出这话里的含义。
“不用了，薇薇。你也很累了。”
“那好吧，亲爱的。睡之前想着我，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
华丽的帷帐内再次恢复宁静，月光依旧洒在男子的床上，一如它也照在别的地方，一如那总是在心防松懈时无端闯入的旧梦，也在别的地方，折磨着那已经凋落的生命。
然而日头一升，这些恼人旧梦便随着晨雾散去，又是新的一天。冰雪原的北面的神女峰下，被阳光染成金色的雪原留下一长串参差不齐的脚印。几个黑色的小点在茫茫雪原上移动，远远传来曼朵拉的琴音。
“快看啊！快看啊！就是他们对不对？哥哥说今年邀请了最流行的吟游诗人乐团来助兴，听说他们还带了特
别的礼物呢！”
精灵公主站在高高的雪堆上欢欣雀跃，却吓坏了旁边一众看护的女仆。
“公主殿下快下来吧，被陛下看到又要责怪我们了。”
“是啊，殿下。礼物马上就会送来的，您不用急于一时。”
“可我就是想看看嘛！”真是烦，内特哥哥和始源一直忙着商量如何对付血族的事，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也都不陪自己玩……唉，还是以前在凡德萨的生活自在啊，成天都无忧无虑的。也不知道那些朋友们怎么样了？听说盖伊校长自从那次大战后一直生着病，芙基叔叔和伊萨尔叔叔不得不留在凡德萨主持大局。阿德里克教授一直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因为输给始源羞愧自杀了，也有人说他为了追随黑隐士而背叛了血猎，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她不愿意见到的局面。如果时光能倒流该有多好啊……
她一边沉思一边往回走，不知不觉跟迎面走来的一行人撞在一起，摔进花坛里。
“公主殿下！”立刻有人把她扶起来，大声斥责：“你们也太无礼了，见到殿下也不知道躲避！”
“真抱歉，让您受惊了。”
啊，这个好听的声音……似曾相似。薇薇安妮站起来，好奇的打量着她面前站这一队穿着褴褛的旅行人，队伍中间一个披着黑色风帽的人低垂着头，正在接受侍卫的训斥，这就是刚才撞了自己的人，奇怪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她好奇的跑到那人面前，他的风帽拉得很低，只看得见有一张轮廓美好的嘴唇。
“行了，里克。别吓着我们的客人。”她扫了一眼那人背后黑色的盒子，突然明白过来。“这就是送给内特哥哥的礼物吗？一定是珍贵的药材对不对？”
精灵公主走上前拉住那人的手，把他拉进自己的宫殿。
“快打开吧，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是起死回生的药材，内特哥哥可真专情，他的情侣是人类，一般的起死回生术不管用。可他从没有死心，三百年来一直到处寻找珍贵的药材想治好他。”
“可惜，你猜错了。”那人摇了摇头，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把金色的曼朵拉琴。这把琴比一般的曼朵拉还要小，黄金制成的琴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每一根弦都闪着淡金色的光芒。
“好美啊……”精灵公主一眨不眨的盯着琴，忍不住伸手触碰，那人顺势把琴交到她手里。
“只可惜我不会弹呢，这么美的琴，发出来的声音一定很好听吧？”
“嗯。”
“你能弹给我听听吗？”
那人稍有迟疑，薇薇安妮索性把琴交还给他，双掌托腮眼巴巴的盼着。
“唉……”羽毛般轻柔的叹息声后，琴音流转舒缓，如琢如磨。一曲奏毕，公主落下了眼泪。
“呜呜呜……好好听……好难过……你肯定经历了许多不开心的事，对不对？”
那人低下头，默默把琴交还给她。薇薇安妮扯住他的袖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旅人的身上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很想摘下他的风帽，看看他的模样。
“别走这么快，陪我玩一会儿吧。大家都不陪我玩，只有我一个人。”
“你的始源呢？”
“他都不怎么理我……”
那人摸了摸公主的头发，从怀里掏出一根青色的羽毛交到她手中。
“这是什么？”
“青鸟的羽毛，你对着它吹口气看看。”
薇薇安妮将信将疑的对着那羽毛吹了吹，一片青色的光芒下，那片羽毛变成了一只美丽的青色小鸟，绕着他们缓缓飞起来。
“好棒啊！这就是传说中带来幸福的青鸟吗？好可爱啊！”她拍手叫好，那小鸟飞了几圈落在那旅人的肩头，轻啄着他的衣服。
“你以后就陪着她吧，波比。”
小鸟啾啾的叫着，声音沙哑，似乎在抗议被主人遗弃的命运。那人轻轻的叹道：“你也知道的，我已经留不住你了…我尽力了……”
“啾啾啾啾……”（别丢下我，主人，别走。）
那人把小鸟交到公主手里，顺势站起身向她告辞。“好好照顾它吧，只要你开心它就会活的很好。我想不久之后它就会唱歌了，它的歌声比曼朵拉都好听呢。”
他对公主鞠了个躬，随着那队送货的流浪的吟游诗人离开了公主的宫殿。
薇薇安妮逗小鸟玩了一会儿，又弹奏了一会儿曼朵拉，怎么也弄不出刚才那种美妙的声音了。她无聊的拨弄着琴弦，昏昏欲睡。就在她眼皮越来越沉的时候，身体突然被人猛烈的摇晃着。她揉着眼睛无辜的喊道：“始源？”
“刚才谁来过这里？”
她从没看过始源如此心急的样子，他的眼中红光闪动，似乎要冒出火来。对了，那个旅人跟她说话时用了“
你的始源”这个称呼，他认识始源？好奇怪，他为什么要强调始源是谁的？那么他是……
“没，没有谁……”
“这琴是谁给你的？”
“是我从内特哥哥的礼物里拿的。对了，你跟内特哥哥商量完了？生日宴会可以开始了？”
始源没有理她，他死死盯着手心里的青色羽毛，突然发疯似地摇晃她：“那这羽毛呢！你从哪里弄来的？”
“也是……也是礼物。我没有做错事啊，始源，你弄疼我了。”
他急切的跑出去，一路撞到了好几个仆人。他来了！是他！听到那琴声的时候还以为做梦了，可闻到他的香味，不可能是在梦中。他来做什么，难道不怕死吗？难道是因为血宴在即，他来刺探情报？
他追至宫殿外，这里已经被布置成宴会现场了。精灵们盛装打扮，准备了最上等的美酒佳肴来庆祝他们新任精灵王的诞辰。人潮涌动中，他完全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他要找的，只是右眼急跳，再次无可救药的疼了起来。也罢，精灵王的六百岁诞辰对血猎们来说是件大事，会有来自各族的代表参加，他不能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闹事。他退到一旁的休息厅服下忘忧草汁，在阵阵隐痛中昏睡过去。外面人影晃动着，似乎有人走到他面前来，替他盖上毛毯。一定是薇薇……等会儿清醒了一定要好好问问她才行……不能让她走……
晚宴如期举行，一群衣衫褴褛的吟游诗人登上表演台弹琴奏乐。这队用古老的吟游诗和重金属摇滚结合的怪异乐团在年轻血猎中很受欢迎。也真亏得内特，这么多年了都还记得奇洛的喜好……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直没有在薇薇安妮的事情上强迫自己。
“始源？你没事吧？”
薇薇安妮伸手在他眼前晃动，湖蓝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心。她撩开始源的头发看了看，那忽明忽灭的红光让她不安。始源笑着挡开她的手，宴会前服用忘忧草的后遗症让他头脑依旧有些麻木。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默默注视着自己。
“真的没事吗？你脸色不太好。对了，那个礼物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觉得重要就拿去吧，内特哥哥肯定不
会介意的，他只要起死回生药而已。”
“谢谢你薇薇。如果你愿意把那根羽毛送给我就最好了。”
“当然，羽毛和琴都给你吧，很久没见你笑了始源，真好。”薇薇安妮亲了亲他的脸颊，太好了，始源并没有怀疑什么。
乐队的和弦中突然出现一个不协调音符，乐声嘎然而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群吟游诗人身上。
“咳咳……抱歉各位，我们的琴师大概头天晚上喝得太多了。”
人们配合的哄笑起来，催促他们继续演奏。
“等等——”
王座右边的男子突然站起来，对着表演台射出一击红色火光。吟游诗人哄散，在熊熊烈火中化为四散的黑蝙蝠。烟火散尽，一个披着黑色风帽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呐！是黑隐士！”
人群如无声的潮水一般向两边分开，那人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措不及防。他穿着象征不详的黑色衣袍，目光平静地等在原地，直到那目光凶狠的男子大踏步来到自己面前。
“别慌，我只是来……看看你。”
他微笑着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始源的脸。手指滑过他皱起的眉心，轻轻叹道：“不对我笑一下吗？瞧你现在多幸福啊……真可惜，我的报复似乎失败了呢。”
温暖的白色光芒从他的掌心渡入始源的右眼中，收回手，右眼中的六芒星不见了踪影。
“别以为我会放过你！我发誓要杀你，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狠狠捉住那人的手腕，一把扯掉身上的礼服，露出银色战袍。
“喜庆的日子不适合杀戮，总不能把生日宴弄成了丧礼。”他轻巧的挣脱手腕，念了一个口诀，身后的空气扯开一道缝隙，将他吸进去。始源扑了个空，等他缓过神来时，那道缝隙已经闭合了。
一缕残留的茉莉花香萦绕在他鼻前，很快就被喜宴上更加浓郁的玫瑰香气遮盖住。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宛如昨夜那一场旧梦。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旧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