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曦传奇》手越柚子

8、萧三（上）

　　姬九其实是嗜茶之人，但常常在酒楼喝酒。倒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外面的茶太糟糕，实在让她难以入喉。加之她天生海量，喝酒如同喝白水，反是有几次在嫣然那饮茶，被茶香醉倒了。
　　不知内情者，往往被她唬住，却不知这人天生反骨，很多事和常人都是截然相反的。
　　在燕归楼，她又唬住了一批人。那些人正在办斗酒会，见她一个小姑娘冒冒失失进来，也没当一回事。待到姬九闷不作声喝下三四坛上好的女儿红，才有人把惊讶的目光投了过来。姬九视这些人如无物，一抹嘴角，抱了一坛又开始喝，颇有越战越勇的趋势。又过了一阵，多数人都支撑不住，退出的退出，醉倒的醉倒，只剩下姬九和另一个少年。
　　姬九看了看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朝他笑了一笑：“你还能喝多少？”
　　那少年一愣，老老实实道：“我也不知道。”
　　姬九笑意更深，斜眼打量起这少年，见他眉目挺拔，生得十分俊秀，脸上那抹淡然让她突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再喝下去，我们还未分出胜负，这酒楼就要血本无归啦！”姬九朝他眨眨眼：“不如你假装输给我，我带你去见识一件好玩的事情。”
　　少年又是一愣，才明白了姬九那话的意思。他莫名的对姬九有种好感，不由点了点头。
　　等姬九拿到了赢家的彩头，少年郁闷地跟在她身后，看着那雕刻精致的玉佩，满心懊悔：他为什么会忘了斗酒会是有彩头的！
　　姬九一边把玩手里的玉佩，一边带着那少年在巷子里绕来绕去：“我叫姬九，你呢？”
　　“我，我叫陈恕。”
　　“这名字没什么特别，不如我叫你小呆子吧。”姬九说着就得意地大笑起来：“啊呀，小呆子，这名字太配你了！”
　　陈恕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姬九见此，收起捉弄之心，一拉他的手，便飞身上了一处屋檐。陈恕并不惊慌，配合地随着姬九也放轻身形，动作轻快优美。
　　“咦？”姬九一捏他右手经脉处：“你不是没有内力么？”
　　陈恕低声道：“我本自小习武，几年前中了一种奇毒，内力才变得时有时无。那毒十分霸道，我从此便体寒怕冷，师父怕我受不住，要我喝酒以抗毒气。”
　　“怪不得你喝酒这么厉害，原来是中了寒毒。什么时候我让小凤儿替你看看。。。”姬九话未说完，忽地浑身一震，眼神已凛然如冰。她迅即点了陈恕的穴道，把他移到隐蔽处，自己一个飞身，跳进了那院中。
　　陈恕呆在屋檐之上，耳中听到下面传来许多男女调笑声，刺耳得让他全身僵硬：他虽然不解人事，却也知道这声音分明是花楼才有的！他不由窘怒交加，却只能眼看着姬九在院中四处游走，偏偏他那位置极好，他略张开眼朝下望去，竟是一览无余。
　　这正是一个花楼的后院。姬九四处走动几步，便看出这后院的不寻常：烟花之地，断然不会有如此古朴而豪华的院落。此时正是夜间，院中点了数盏明灯，竟如同白昼，足以使姬九将院中景致看得清清楚楚：那屋檐仿佛是七彩琉璃瓦，但她所见过的琉璃瓦从没有这样能发出柔和彩光的。那墙壁在月光下莹白如玉，不经意触碰到，竟像触到人体般温热舒服，然而看那材质分明是富贵人家也极难得到的碎玉砖。再细看院中花草，风神绰约，仿若是世外仙境才有的珍贵品种，比她在凤玉那里看到的还要美上几分。
　　姬九置身如此美室，非但不敢沉醉，心中戒备更深。她施展轻功，悄悄到了一处厢房，正欲进去一探，忽听到室内有人说话声，转身欲走，却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不由顿住。
　　只听得里面人说道：“萧公子，请恕青黛无礼，这门婚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声音婉转清扬，显然是个女子。
　　姬九已愣住。这房中之人，有一人确凿是嫣然的表妹薛青黛。而另一人，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大概就是萧家的那位平庸三郎了。
　　说起这平庸三郎名号的由来，还是一年前的事。武林世家众多，各家又关系紧密，常有考量各家子弟本事的比试，这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但是这位萧三公子竟然直接服输，只说自己才能平平。众人只以为他故意托大，假意谦虚，而一月后萧三公子终于答应比试，谁料真如他自己所说，武艺平凡至极。有世家子弟事后回忆说，那萧三公子武功之差，简直连个江湖小贼也招架不住，实在丢尽武林世家的脸面。自此，江湖人说起萧三公子，总以平庸三郎来称呼，一时间萧三公子倒成了萧家最出名的人物。只是若让萧三公子自己选的话，大概宁愿谁也不识才好。
　　姬九敛神又听，那男子仿佛笑了一声，语声温和：“薛小姐言重了。如今平庸三郎的名号已是人人皆知，萧某自知是配不上小姐地。只不过。。。”他语音一转：“家中长辈委实逼得太紧，小姐可否先宽心等上一阵，萧某也好给他们一个交代。”
　　“那么近日武林中关于你我的那个传言，你又待如何？”
　　“萧某刚得了一批北地的毛皮，愿意作为赔礼。”
　　这萧靖也是个呆子，姬九暗暗一笑。北地荒芜，住下的多是蛮夷之族，多年前与中原还是互相往来，互通有无的，不过后来被一些不守信用的奸商欺骗，渐渐地便不肯再与中原贸易了。
　　北地的毛皮，现下可比寻常的珠宝珍贵多了，这傻小子，竟然就这么拱手送出去了。
　　姬九正寻思着什么时候向薛青黛讨要些送给姬明月。她的小姑姑一向朴素得很，连件漂亮的皮袍也没有，白白浪费了如花的美貌。这时房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响，姬九倏的闪过一边，房门一下大开，院子里瞬间多了几人，缠斗不止。
　　姬九定神一瞧，当中一人身穿夜行玄衣，身长玉立，虽蒙着面目，却掩不住额旁一道狰狞伤疤，煞气逼人。那人已被另几人围住，游走之间显出一分凝滞，仿佛曾经受过重创。他身形几变，仍不能突出重围，不由急躁起来，出手也迅疾狠辣，终于伤了一人。趁此时机，他再不犹豫，唰得一声亮出了兵器。那兵器似剑非剑，散发出一阵耀眼银光。映雪钩！那人竟是杜流风。自三年前那场大战，卫卿刀下留情之后，杜流风这个名字便在江湖上消失，再无踪迹。没想到，这人今日竟然在此现身了！姬九几乎惊呼出口，看向那人的目光犹带了几分恨意。
　　这时，从厢房走出一男一女来，男子温雅女子秀丽，端的是一对璧人，正是方才在房中交谈的萧靖与薛青黛。
　　姬九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萧三公子，看他眉宇不俗，颇有气度，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平凡。不过生于大族者，近朱者赤，纵然不是人中龙凤，那份气质也自然与旁人不同。只是不知这萧三公子当真是沾了家族荣光的庸者，还是像某些人般韬光养晦了。
　　忽听薛青黛一声低呼，容颜惨白，似是为血光所惊。姬九看过去，却是那杜流风胸前受了一掌，显是牵动旧伤，逼得他低吼一声，强行点住身前穴道以止血，即使如此，衣襟已被鲜血染红。他招式更显凌厉，攻守之间却是往薛青黛那处看了一眼。虽然只是淡淡的一扫，已让姬九心惊。她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只听薛青黛道：“萧公子，你的护卫可真是厉害，这贼人看来支撑不了多久了。”
　　“萧某武艺不精，若不能有高手护卫，怕是早已下黄泉了。”萧靖笑道。“这杜流风虽然是武学奇才，却欠缺耐性，三年前又受重创，是以功力大打折扣，否则，你我今日可能都会性命不保呢。”
　　薛青黛又道：“这么说来，这贼人今晚就可以擒下了。”
　　萧靖颔首：“他旧伤复发，应是撑不了太久的。三年前他被赵嫣然与卫卿所伤，现今还能有昔日功力之三四，已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委实不易。这人天纵奇才，萧某也有几分佩服他的硬气，只是。。。唉。。。”
　　薛青黛微微一颤，勉强笑道：“这人贸然闯入，又要取人性命，不过是个亡命之徒罢了。”
　　姬九听这二人言语晏晏，心中忽地有种奇怪的预感。她心思流转，终于眸光一定，掏出一枚圆圆的物事，屈指弹了出去。顿时烟雾四起，逼得鏖战中的几人纷纷停手屏息，待烟雾散去，杜流风早已不见人影。
　　薛青黛本被那变故骇得脸上血色全无，此时惊魂甫定，神色渐渐恢复过来。姬九暗叹一声，再无心查探，伏在原处不动，只想待他们走后再作打算。
　　萧靖低声吩咐了几声，那几个护卫便退了下去，再看他神色不变，无一丝失望懊丧，更是奇怪。他向薛青黛低语几句，又唤来下人道：“送薛小姐回去。”待薛青黛走后，他忽地一笑，扬声道：“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