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曦传奇》手越柚子

4、玉门

　　江北济城。
　　正是天气晴好，城中的众多商户纷纷开业，那热闹场面，比起京都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真是大名鼎鼎的富饶之城。
　　“我喜欢这块玉！”玉器店里，一个清脆的女声惊醒了柜台旁昏睡的猫儿。那是个华服少女，此刻正专注地看一块淡紫色的南阳玉。
　　店里的伙计殷勤上前，才看清这少女不过十三四岁，五官透出一股灵气，加之笑语盈盈，仿若误入人间的小仙子。他一时看呆，竟忘了说话。
　　“这玉我要了，你快点给我包好！”那少女见他呆呆不动，遂丢下一锭银子，催促道。
　　那伙计如梦初醒，麻利包好了玉，恭敬递上。那少女匆匆看了一眼，拿了便走：“剩下的银子赏了你了。”
　　少女刚走出店门，掌柜从里间出来，闻知南阳玉被卖给了一个华服少女，面色一变，急急问道：“她眉心可有一颗红痣？”见伙计点头，掌柜面色终于沉下：“赶紧把银子给我送回去，你真是糊涂了，连东家二小姐也不识得！”

　　那少女便是薛家二小姐薛素素，她正在街边闲逛，一想到玉器店掌柜那张欲哭无泪的脸，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神情十分愉快地走着，突然看到路边一辆马车缓缓而过，车上正是姑苏赵氏的标记。
　　表姐来济城了么，她暗自疑惑，再无心逛街，匆匆回府。
　　薛府。
　　薛素素换了一身衣裳，才去了水云榭。她慢慢走近，看到那二人早已坐定，正在闲谈，不由一笑。她这两个姐姐脾性相近，又都管着家里商事，素来十分亲近，反倒比她更像同胞姐妹了。
　　“表姐。”薛素素笑嘻嘻凑近有些心不在焉的赵嫣然，就近靠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那二人本俱是一副淡然的表情，见到薛素素，不由都是宠溺一笑：薛素素天性纯真，心思外露，这样的人在薛氏赵氏都是极少的，故两家对她都十分宠爱。薛青黛也从不让她接触家中生意，这几年薛素素渐渐长大，那股空灵之气更是胜过小时。
　　一番闲谈之后，赵嫣然忽然说道：“差点忘了，我这次带了得月楼的糕点，海棠酥，玫瑰糕那些都是有的。”
　　薛素素一向喜欢得月楼的糕点，这一听就有些坐不住了，赵嫣然不由又是一笑：“早知道你会惦记，全让人送你房里去了。”
　　“还是表姐对素素最好了！”薛素素笑容灿烂，“那我就先回房了。”
　　薛素素走后，赵嫣然慢慢收起了笑意，看向对面淡然处之的薛青黛：“素素明年就将及笄，你和姑父可有打算？”
　　“我和父亲已在为她挑选夫婿，到时还要与你商量这事呢。”薛青黛说道。
　　“长女未嫁，次女如何能嫁？”赵嫣然叹口气，“青青，这些年你的心思，我已经越发不明白了。”
　　薛青黛苦涩一笑，赵嫣然那一声“青青”瞬间打破了她的冷淡面具。她的头低了一低，抬起时眼里黯淡一片：“接下这偌大家产我并非不情愿，但若要我为了家族嫁一个平庸之人，我万万不能甘心。”
　　赵嫣然知她是指萧氏欲与薛氏联姻之事。萧氏一年前曾婉言暗示，想为萧氏三公子求娶薛青黛，但那萧氏三公子是有名的平庸之辈，既无经商之才，文学武艺也并不过人，这样的人，薛青黛这般女子如何能看入眼去。而薛氏族人则以为，萧氏与皇族素有交情，又是武林大族，若能联姻，于两家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薛青黛神伤片刻，脸色渐缓，才问道：“姐姐这次来，难道是为了冀州的事？”
　　“冀州之事自然要紧，却也不必我亲自来这一趟。苏州的店铺，我已命他们暂时都关了，小心些总不为过。”赵嫣然道。
　　薛青黛奇道：“难道苏州出什么事了么？若是出事，舅舅舅妈却又未与你同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嫣然忽然叹息一声，说道：“阿九对玉门动手了。”

　　苏州。
　　芳蕊楼。
　　姬九倚在榻上，神情惬意。她对面坐着一位绝色佳人，正轻抚琴弦，偶尔看向姬九，眼里满是无奈之色。
　　“妙音姐姐，你真是越发美了。”姬九一边赞叹一边欣赏佳人的姿态，啧啧，真是艳丽无双。不愧是她姬九寻到的美人啊。
　　妙音脸上无奈之色更重：这个姬九，明明是个女孩子，行事却像男子般玩世不恭，都不知招惹过多少美人了。
　　姬九懒洋洋地起了身，刚要开口，忽地眼神一动，朝着妙音一笑：“妙音姐姐，余下的曲子我还是改日再听吧。”
　　那笑容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配上姬九微眯起的眼，只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妙音不由说道：“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妙音刚走，姬九复又躺回了榻上，这回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
　　“小九，你就这么不待见二哥我啊？”
　　姬九一睁眼，就看到姬楚一脸哀怨地趴在榻旁，英气十足的脸已经有扭曲的趋势。她顺手一个弹指，姬楚脑门上顿时红成一片。
　　姬九一个伸手还要再弹，姬楚已经飞快地退到一旁，捂着额头远远瞪着她，心里忿忿：自姬九七岁那年被大伯带去见过那劳什子的商山道人之后，小丫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乖乖听他使唤了。那么乖巧可爱的九妹妹，怎的一下子就成了这么个恶魔！
　　姬九早在见到姬楚那刻，心里便下意识叹了口气：这次若不是事关紧急，她只愿与这个从小便以欺负她为乐的哥哥天涯海角，再不相见。
　　姬氏十公子中，姬楚可称另类。他生就一副英气面孔，看来稳重可靠，习的也是沉稳大气的游龙掌，脾性却截然相反。姬九少时吃了他不少暗亏，便是因为这张脸实在过于正派，让人不由自主便放松警惕。
　　姬九按捺住想打扁那张正义凛然的脸的冲动，展颜一笑，甜甜叫道：“二哥。”
　　姬楚看她突然乖巧的模样，心里一颤，小丫头这次找他，不会又有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吧。
　　他找了张舒服的凳子坐下，确定自己坐得很稳，才道：“说吧，这次碰上哪块硬骨头了？”
　　姬九见他如临大敌般的神情，不由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这次收玉门，我给了大哥三天，本是够的。但后来出了点岔子，我们的情报有误，玉门背后原是有靠山的，是个来历不明的组织。你只要同我一起，替大哥绊住那些人便可。”
　　“什么组织？”
　　姬九朝姬楚瞥去一眼，那一眼诡异地让他心生不安：“那组织叫玄冥，想必二哥也是听说过的罢。”
　　何止是听说过！姬楚一个吃惊，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他扶了桌角，才勉强坐稳，面上浮出苦笑：“还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姬九倒是泰然自若，她早就想会会玄冥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次总算了却一桩心愿。只用短短三年而成为江湖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玄冥的主人无疑也是个聪明人。可惜玄冥甚是神秘，姬九暗查三年无果。她还曾亲访笔炼阁，欲问玄冥之事，不料笔炼阁阁主段一成却丝毫不肯透露，大为怪异。姬九身怀姬氏信物，其父又与笔炼阁老阁主旧有交情，断无拒绝之理。理由便只剩下一个，那就是玄冥主人与笔炼阁也有渊源。
　　姬九几乎已经猜到那神秘组织的主人是谁了，只不过，若玄冥主人的真实身份大白于天下。。。这武林，就要开始乱了么。
　　姬楚见姬九沉默神思的模样，不由眉头一皱：当年大伯将姬氏信物交给小九时，包括他在内的姬氏子弟都是反对的，毕竟那时小九根本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只有三妹以天命之身为小九写出了这样的预言：身怀大智，可为飞凰。如今看来，三妹的预言竟快成真，连仙宗十派都收伏的话，将整个武林握在手中，也不是难事罢。只不过，他私心里还是喜欢当初那个傻里傻气的笨丫头。那个被他欺负得又哭又笑的小姑娘，才更像是他的九妹妹。
　　他心中这么想着，悄悄伸手过去，毫不客气的在姬九额头上重重一弹。
　　姬九猝不及防，痛呼一声，捂住了额头：“你，你这个锱铢必较的小人！”
　　姬楚沉稳的脸上已经浮出了很不协调的奸诈之色，他得意洋洋的看着气急败坏的姬九：这才是他的九妹妹嘛！

　　玉门。
　　姬楚半倚在墙边，只感到精疲力竭，两只手掌已然又麻又痛。唉，他为什么总是巴巴的跑来跟着这丫头遭罪！玄冥果真名不虚传，只不过是守在玉门之外的玄冥杀手，就棘手得让他几乎招架不住！
　　他懊恼不已，手却已伸入衣内，抛过去一瓶药丸：“凤玉那小子给我的凝香丸。”
　　凤玉乃是天行客栈的老板，姬九初行走江湖结识的朋友。身世神秘，三教九流均有涉猎，姬九常去找他帮忙。久而久之，与姬楚也熟稔起来。而凤玉的凝香丸，虽不过是补药，却可在半个时辰内使人功力提升，故江湖人对此药无不趋之若鹜。只不过这药虽有此功效，却也包含毒性，只因药材中有一味阎王草。因此吃下此药半日若不服解药，便有性命之虞。
　　姬九接过，打开瓶盖，倒了一颗出来，却是扔给了姬楚。
　　姬楚一怔，顺手接下吃了。姬九又扔了一颗给他，正是解药。他将解药吃下，只听姬九说道：“我已好久没去凤玉那儿，解药只剩了一颗，就是你吃的那颗。”说着竟将瓶盖一扔，将整瓶药吞了下去。
　　姬楚目瞪口呆，那一瓶里至少有数十颗凝香丸，她居然就这么吞了下去！他有些头大，这丫头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二哥，今日我便让你见识见识墨吟剑的威力。”姬九诡异笑道，神色冷峻，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寒意。
　　姬楚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紧紧地跟着她走进了玉门。
　　他们刚踏进院落，空空的院中忽然无声无息地，凭空出现了五个黑衣人。
　　姬九眼睛一亮，露出了愉快的笑容：“玄冥五煞？”
　　那五人面容冷酷，眼神冰冷，对周身事物敏锐非常，姬九一个微小动作立即便能发觉，果然是玄冥最精华的杀手五煞。
　　那五人看向姬九，不约而同的有了一丝警觉。姬氏九公子的情报，他们早已烂熟于心。姬九所练墨吟剑一直身列神兵榜前五位，只不过她年纪尚轻，离剑术极境还早得很。即使再加上姬楚的游龙掌，他们也可有五成以上的胜算。但不知为何，姬九袖中隐隐露出的墨色剑鞘，竟让他们突生怯意。
　　姬九忽然淡淡说道：“闻知五煞刀法精妙，今日就让我姬九一人领教领教。”
　　姬楚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她眼中的寒意堵了回去，只好悻悻站在一旁。
　　五煞并不轻敌，瞬息摆出最有威力的天煞阵形，长刀在握，只等姬九一动，便给她致命一击。
　　“痛快！”姬九轻喝一声，一跃而起，墨色长剑已经击出！
　　那是五煞见过最简单最直接的剑法，仿佛孩童玩耍般毫无章法，真正让人匪夷所思。而那墨吟剑原来是一把软剑，它周身若有若无的剑气，竟是柔和温暖的，如春风拂面，让人醺然不已。
　　五煞的脸上俱都露出既舒服又痛苦的表情，那股温柔的剑气，让他们忽然回想起了做杀手前的日子，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那时他们还保有人的温暖，还那样满足。而痛苦就这样伴随着温柔的剑气悄悄袭入了他们的身体，血染衣襟，不过顷刻之间。
　　待五人反应过来，胸口处已然受了重创，顿时惊诧难平，不可置信的看着正擦拭墨吟的少女。她的眼睛如此明亮，仿佛天上的明星，笑容却带着残忍：“看在你们主人的份上，暂且放过你们。告诉你们的主人，三日后我在这里等他。”
　　五煞仓皇而走。姬楚只听得墨吟入鞘之声，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倒在了地上。
　　“小九！”姬楚将她抱在怀里，目中闪过一丝痛色。姬九只凭三年便有如今成就，只有他知道她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
　　姬九只觉五脏剧痛，冷汗涔涔，衣裳全湿，她勉强说道：“速送我去天行客栈。”说完便昏倒在姬楚怀中。